第二十一章

（一）

转眼到了五月下旬，展昭经过此前一段时间的静养，已愈七八成。

午后申时，一位黄衣女子携丫鬟，来到侠义庄妙手堂。女子戴着面纱，看不到容貌，仅露的双眼，一颦一顾，甚是妩媚勾人。

雪见拿着上一位病人的药方，冲排着的队伍提醒道，“下一位。”

黄衣女子依言坐至君翊跟前。微笑颔首致意时，潋滟柔光、不着痕迹打量着与她仅一桌之隔的男人。

龙小蝶微笑道，“姑娘，麻烦报一下名字，住所，年龄。”

女子回神，随即反应过来，伸手解了面纱，轻言浅笑，“秦雪如，春风阁，行年二十。”

龙小蝶闻言，心中一讶，不觉抬首，径直而快速打量秦雪如，长相迷人，眼神勾人，嗓音动人，身段诱人，举手投足间、隐隐约约还散发着雍容华贵之气。多少女子要妒忌上天对她的厚爱。虽出自青楼，却无半点风尘味。莫怪那么多急色男人趋之若鹜，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脑里忽而浮现展昭与秦雪如或有亲密往来，心底一阵酸涩翻涌，咬咬唇，提笔在诊单上、记下相关信息。

秦雪如感受到龙小蝶的眸光，回望过去，好一个清灵绝美的女子！只是她看自己的眼神，怎么说呢？不善，甚至有些敌意，但仅仅是一闪而过，转瞬间便以微笑和淡漠替代。却被她敏锐地捕捉到。可凭对方倾城的容貌，怎会对她怀有敌意，这敌意又是从何而来？女人间的敌意，除却同性相斥的嫉妒，无非就是男人了；难道这女子倾慕的人，上春风阁或迷恋过她？脚长在男人身上，怎怪得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不过女人似乎也总是莫名的、极易下意识地去为难女人。饶有兴致、多望了龙小蝶一眼，对方的眼神也正好看过来；简短的对视，一种奇异的感觉涌现心头。嘴角勾出似有若无的笑意，她们是一类人，皆非良善好欺之辈。

所谓「三教九流」，世人都看不起青楼女子，包括她以前也是。后来进了春风阁，见了各种被逼良为娼的女子，尤其是那些不得不卖身的女子，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人前笑如花，人后泪如雨…那些不为人知、难以道哉的悲凄，又有几人能体会个中滋味？！

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听她一曲，可心底、骨子里仍是对烟花女子的轻贱蔑视，人性的丑陋，从古至今便是如此。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

她在春风阁的这些年，冷眼看尽达官显贵、富豪商贾，文人墨客、江湖侠士……那些所谓的人上人，表面衣冠楚楚、一派君子作风，多少人在这秦楼楚馆，化身为狼。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比如展昭，对她始终客气和尊重；就除了那一次，把她当成某个女子……

“秦姑娘，请伸手，君某需为你号脉。”君翊依旧的温和，语气并没有因秦雪如青楼女子的身份而有所改变。

从思绪中回神，朝君翊娇娆一笑，嗓音柔媚，“有劳君大夫。”秦雪如伸出手让其搭脉，勾魂的眼转眄流光。面前这个容貌、气度丝毫不输于展昭的男人，更多了一份勘破的淡然，不惊不扰。

君翊俊眉微蹙，又顺了下去，余光扫过正在做笔记的龙小蝶，终是平缓地开口，“姑娘因曾经滑胎，过度伤神，又没及时调理，肝气郁结，肾水不足，积疾日久、以致现时葵水紊乱，或迟而不至，或量少腹痛。”

滑胎！龙小蝶心中一颤，身子一晃，手上一松，笔蓦地掉落。

君翊眼疾手快接住几乎着地的笔，关切地唤了句，“小蝶…”他没想会诊出这样的结果，可作为大夫，又不得不说出患者的真实情况。

闻说春风阁的花魁秦雪如，卖艺不卖身，独青睐于展经略，迎为入幕之宾；而展大人亦对秦雪如颇为照拂，多番出入春风阁或邀之入经略府。好你个展昭！说甚么磐石无转移，甚么此生非她不娶，竟让外头的女人怀孕！那还往侠义庄送甚么庚帖定啥子亲！扶着桌沿，稳住自己，回君翊一个「安心」的微笑。

君翊转头快速开好方子，递予秦雪如，“姑娘按此方子调养半月，视情况而定、是否再来复诊。”

“有劳。”秦雪如袖子下的十指已经紧攥得指节泛白，眼里闪过深深的自责、沉痛。若非她过于粗心，忽略了癸水的问题，没察觉自己怀了身孕；为了把握难得的时机，对展昭用了迷心草惑其神志，自己亦不会受药性影响而致滑胎。这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吗？迷心草让他意乱情迷，她得以吉梦征兰；却也因迷心草之故，她失去了与心爱男人结合而得的小生命。

龙小蝶自然没漏掉秦雪如眼里转瞬即逝的悲恸，轻易便看出，秦雪如深爱着那个男人，是以身子给的心甘情愿，所以失去孩子悲痛欲绝。鉴之翩若与行医的影响，她对青楼女子并无偏见。秦雪如的妩媚妖冶是天生的、骨子里的；弱柳扶风、柔顺可怜是表面的。也许秦雪如是使了手段，但真正要怪亦是怪那个主动去青楼、还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这女子若没招惹她，她不会责迁于她人；当然，秦雪如若还对师兄再动心思，那她绝不会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