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秦雪如起身朝君翊行了个万福，“都说君大夫侠骨仁心，医术高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临走时着意瞟了龙小蝶一眼，她是听到自己曾经滑胎而惊掉了手中之笔。君翊主治女科，这样的事情应该并不少见；那女子的反应倒是有些耐人寻味。女人特有的感觉告诉她，她们之间，往后会有所牵扯。

缴完诊费回来的丫鬟翠萍随口提起，“秦行首，刚才君大夫身旁的姑娘、嗓音与您真像。”

“翠萍，你是说…”秦雪如方才陷于自己的思绪中并未留意，“翠萍，你是否有听清君大夫唤她什么？”

“小蝶呀。”翠萍不禁赞叹，“那姑娘真美！”

小蝶？！秦雪如惊愣了下，这么巧？那次展昭酒后抱着她时、深情呢喃的也是「小蝶」，「昭心一片蝶翩跹」…展昭与君翊交情匪浅，时有往来，君翊多次出入延州军中，救死扶伤。

心里喃着翠萍的话，与她的声音很像…联想起两年前接风宴上，展昭第一次听她唱曲、震惊而热烈的反应，后来的几次接触，他失神、深凝的眸光，确实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他深爱着那女子，并且爱而不得。

南侠之名，名不虚传；温文有礼，君子之风。若非她趁他饮多了酒、用了迷心草，以他惯有的作派，是绝不会碰她分毫，而她的筹划就停滞。种种拼凑在一起，延州经略爱慕的女子，和君翊身旁的姑娘，极可能是同一个人。若是，那便有意思了！嘴角噙着一抹若有深意的笑，这还真是意外之获。思忖间行出了妙手堂。

“秦娘子，留步！”雪见提着几副包好的中药追了出来，“你忘了拿药。”

秦雪如上前从雪见手里接过，冲她娇媚一笑，“谢谢！”

秦雪如走后，龙小蝶绷紧的精神倏而放松，身子一软，霎时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小蝶——”君翊紧张叫唤之际，已眼疾手快地将龙小蝶揽过，对复返的女子交待，“雪见，今日不接诊了。”

龙小蝶抬眼望向君翊，“君大哥…”她怎么感觉全身的力气像被瞬间抽空，整个人都是软软的。

君翊搀扶着龙小蝶，“我送你回去。”

两人行至后院，龙小蝶幽幽的说道，“君大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瞅见龙小蝶眼里隐忍不落的晶莹，知她又打算独自哭泣，君翊无奈放手、柔声应道，“好。”只长身直立，心疼又担心地紧凝着她失魂悲戚的身影。

未行几步，随着“呃”的一声闷哼，龙小蝶的脚被绊着，此刻她无心亦无力应对。眼看要摔倒，却落入一个陌生又熟悉、温暖宽厚的怀里。抬首之际，失神的秋瞳直直撞进、君翊紧张关切的眸光中。

接着便听到他急切的嗓音，“小心些，可有扭到？”

龙小蝶猛地摇了摇头，甩出了几滴清泪。

“来，”君翊搀扶着龙小蝶到就近的石凳坐好，单膝蹲下检查她的脚踝，“没伤着筋骨，仔细休息两日即可。”

龙小蝶贝齿咬着下唇，杏眸氤氲着豆大的泪珠，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拼命将悲伤隐忍的委屈模样，灼痛了君翊的心，“小蝶，我不知三年前你与熊飞因何事相离，但骥儿…还有这一千多个日子以来，你对他避而不见却牵念暗助。”坐在龙小蝶面前，柔声安慰劝导，“这三年，你既拿当我兄长，现今有何委屈，只要你愿意，皆可与我诉说。”

三年前意外重遇，他确实有想过用真情守候，或许终有一天能打动她。但三年下来，他知道，无论她是否能与熊飞相守，她这辈子只会爱熊飞一人。她对他只有兄妹之情、朋友之谊，师徒之交；他也在岁月流逝中，转换了对她守候的方式与感情。她既当他是兄长，那么，他便以哥哥的身份，守护着她。

龙小蝶与君翊四目相视，此时他的眼里溢满真诚与释然，阵阵感动涌上心头，不觉喃了句，“君大哥…”即便他一直刻意隐藏对她的情感，但偶尔情不自禁的真情流露，她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他对自己的爱意。只是她的心早已给了师兄，这辈子再不会爱上别的男人，无奈辜负他的一片深情。她是心怀不安与愧疚的，因为他对她的好，她此生都无法用他最想要的方式去还。

“如今你唤我一声大哥，侠义庄永远是你的家，我也永远是你哥哥。”君翊抬手，摸了摸龙小蝶的头，黑眸里映着宠溺的柔情，“你何时需要，我都在。”

“君大哥…”龙小蝶泪难自抑。

君翊温和的嗓音轻柔劝道，“哭吧。毋须强忍，久而伤身。”

额头抵着君翊一侧肩膀，龙小蝶放声肆意地将心中的委屈、痛楚、愤懑、欣喜……尽数发泄出来。十年前，看到君翊与君可人的相处，是那般亲切温馨；曾经，大哥亦是那般宠她，虽然不懂她，却是真心疼爱她。后来大哥没了，剩下爹爹和二哥；他们更多的只是利用她，但依然是她的血亲，偶尔也能感受到亲情的温暖；直至庞家败落，她所有的亲人都没了。在这个世上，惟剩师兄和师父；可她未能与师兄相守，亦没取得师父原谅。后来有了骥儿，可骥儿先天不足，尚不知能否渡过三岁命关……久违的温暖，亲情的温暖，慰藉了她灵魂深处孤寂许久、此刻忽逢重击而钝痛不已的心。

君翊虽想拥小蝶入怀劝慰，在她背后的大掌，却是缓缓收握成拳，连想轻拍她的念头亦生生逼了下去，只始终径直蹲着，保持着该有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