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如同白衣鬼魅，身影在空中飘动了一下，随即便出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坑洞里的怪物费劲地转过脑袋，扭动着巨大的身体，整个房间都隐隐在晃动，屋顶不时有细碎的沙石抖落下来。

那极度愤怒的声音，几乎要将褚西楼的耳膜都震穿：“可恶…这个洞实在太小了，太小了！！”

少女靠着墙壁稳住身形，指尖朝着那怪物所在的地方一指，无数符咒立刻调转方向，劈里啪啦地带着火光砸向那怪物。

“找死。”她冷冷说道。

怪物身上发出烤肉一般滋滋的响声，紧接着褚西楼便闻到一股焦糊的臭味。

“啊、啊啊，好疼啊，好疼啊——”怪物吼叫着陷入狂怒，身上的烟气凝成实体，流水般滴落在地面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狭小的洞口塞满了沉重的烟气，无数黑漆漆的触手争相恐后从洞口处往外钻，冷汗此刻几乎浸湿了褚西楼的衣服。

“怎么办？怎么办……”大脑一片空白，他只知道用目光愣愣地追随着少女轻飘飘的身影。

随着空中触手的数目越来越多，即使少女实力超群不俗，但体力一分一秒消耗，她也渐渐显出几分力不从心。

正面的对抗越来越激烈，谁也没注意到，一团黑色的雾气悄悄贴着地缝，藏进了少女后侧的黑暗之中。

余光不经意一瞥，褚西楼的瞳孔骤然缩紧：“小心后面！！”

话音未落，半空中就爆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好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那抹白色的身影就犹如断了线的纸鸢，终究还是无力地砸向了地面。

“咯咯、咯咯……”那怪物用畸形的手掌拍着巴掌，嘴里发出孩童般开心的笑声，“快上路吧…上路吧……”

褚西楼想也没想，立刻扔开毯子，大喊：“你怎么样？”

“你别过来……”

少女的声音断断续续，喉咙里不停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大概受了很重的伤：“就待在那里…等我、嗬…等我死了，它就会离开……”

褚西楼愣了愣，拳头慢慢收紧，两条腿却不自觉地在打颤。

黑色烟气凝聚成一团，如同一把巨斧悬在少女头顶。从那张嘴里发出咯咯咯的怪笑，像是在嘲笑蝼蚁的自不量力。

“别…过来……”少女的声音已经接近呢喃。

漆黑的瞳仁中，黑色的巨斧重重落下，无数面目可憎的恶鬼藏匿其中，尖叫着、狂欢着要将一个鲜活的生命吞噬殆尽。

……终于要结束了吗？

漆黑的瞳孔慢慢开始涣散，听说人死之前会看见一生所经历的所有事。

可他现在脑海里只有一片化不开的黑暗，想来应该是他这一生太过无趣，到头来也没什么好追忆的。

“嘭！”钝器入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刺骨的冷意几乎扎进了骨髓。

蝴蝶翅般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一双浅色的眸子缓慢地张开。

“…为什么要过来？”

那个尚未脱去稚气的少年垂下头，浓稠的墨色瘴雾在他后背上劈成两半。

“…我…救你…”他的嘴唇颤抖着。

他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妙，嘴唇近乎变得乌黑，眼底隐隐翻出青灰，这是命魂即将离体的征兆。

“……愚蠢！”少女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地抬起右手，重重往褚西楼身上拍了一道黄符。

“吾奉阴山老祖敕令，天法锁，地法锁，天阴山老祖急急如律令！”声若杜鹃啼血，鲜红色的纹路顺着褚西楼的后背一路往上爬，最终化作一枚血色墨点，滴落在他紧闭的双眼上。

锁魂咒，这是阴山派最具代表性的制敌法门，能封锁仇家魂魄，使其神魂颠倒。不过此刻的少女却是以放阴留魂，绝对是一次剑走偏锋的尝试。

不出片刻，少年散发寒气的身体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他的脑袋猛地向上扬起，绷紧的脖颈几乎形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随即唇齿间忽然溢出大量的鲜血。

温热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脸颊，又划过唇角，血腥的味道从舌尖传入大脑。

少女的神情先是茫然，随即脸色变得惨白：“失败了？不、不可能……”

可就在下一秒，少年却忽然睁开眼，瞳孔几乎被浓重的黑色覆盖，眼下缓缓浮现出两道黑色的斑纹。

随即他沾染鲜血的嘴角扯出了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尚且幼稚的嗓音回响在狭小的空间内：

“天苍苍，地苍苍，一请天界，二化增祥，二十八宿，与我合形。千邪万秽，逐水而清……”

少女愣了愣，浑身上下就像被寒冰冻住，动弹不得，只能拼尽全力移动目光，掠过男孩的肩膀。

不知是在何时，褚西楼的背后竟然缓缓出现了两个模糊的影子。

黑与白交融，边界模糊不清，其中一个影子侧过身体，露出了一盏昏黄的灯笼，纸壁上则书着一个“日”字……

它们发出的声音就像蒙着一层棉被，听起来有种不真实感，像是从另一个维度发出的。

“啧……现在好了，他身上全是那蠢东西的臭味。”

“再不出手，他会死。”

少女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它们手里的灯笼，身体不自控地剧烈颤抖。

黑烟被迫缩成不到一寸的长条，被白影子踩在脚底，口里还发出呜呜的哀鸣。

白影子冷笑道：“不过是一个分身，竟也敢来坏爷爷的好事！”

说罢，那双黑布靴用力朝地上一按，脚下便有冒着黑气的脓液流出。

而那狂暴中的怪物，甚至连最后的哀鸣都来不及发出，就在他的脚下彻底灰飞烟灭。

黑影道：“日游，回去复命吧。”

白影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灯笼在墙壁上敲了一下。

那一黑一白的两个影子慢慢变得透明，唯有边界处还残留有一些凹凸不平的弧度。

在它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后，空气中的凝滞感忽然消失无踪。少女僵硬的后背猛地一蜷，就像一个手术中麻醉药失效的病人，巨大的疼痛几乎要在一瞬间彻底将他击垮。

喉腔充斥着浓稠的血液，每一次呼吸都必须用尽全力。

蝶翼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少年绵长的呼吸打在他的侧脖颈上，痒痒的，但并不难受。

这是他第一次想主动去了解一个人，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想去了解有关于他的一切。

他曾用四年的时间学会如何体面地赴死，却只用了一瞬就理解了为什么想要活着。

因失血过多而发白的指尖颤抖着缓慢上移，当触及到脖颈上冰凉的金属项链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压住凹槽往下一按。

“咔哒、咔哒——”

齿轮触动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中响起，恍惚间他好像听见绳索撞击井壁的声音。

他搭在少年后背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收紧，以前他总觉得等待的时候是如此漫长，可现在他却希望时间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你是谁？”闭上眼，他在心里轻轻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