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峰顶上的雪积了一层又一层。
这里终年积雪,连个活物都没,更别说会有人来光顾了。
绵延不断的雪峰,碎雪与冰花接迥而至,反射着透明的亮光。
日光下撤,万物空灵寂静,这里是无人敢玷污的圣地。
青年身披墨色大氅,氅面上挂满了雪花,手中握着一只暖炉,在雪上缓步行走。
他身后跟着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白眉上挂着细碎的冰花,脸被周遭严寒恶劣的环境冻得通红,此刻正哈哈地往手中呼着气。
“少爷,我们真的要来这里找那家书中记载的秘境吗?我觉得那秘境也不像是在这里的模样。”
老者双手搓着掌心,抬头往四处张望。
殷家家书中记载,有一处隐秘的秘境,处于极寒极阳交汇之禁地。
虽已荒废数千年,但仍旧有接连不断的灵气往外冒出。
青年顿住脚步,他瞧了地下薄薄的冰层一眼,心思微动。
鲜少有人知道,这里是灵气泉眼。
他垂下眼帘,借由灵力,将手中暖炉的火点夹杂着周边的冰霜,往那冰面捅去。
冰面顿时化为齑粉,露出里面深深的一个坑洞。
青年垂眸望着那大开的孔洞,心下有了结论。
看来所谓的极寒极阳,不过是需要冷热交替的两种东西同时破开罢了。
得亏他还在家中试验了那么多次的打开方法……
坑洞内壁挂满了如同血管般游动着的魂虫。
那些魂虫不似以往平常的魂虫一般,皮肤青白,而是通体青黑,身躯也更加细长。
青年解下大氅,将它交给老者,随后手中起势,周身灵力大涨,吹散了附近冰层上的积雪。
洞壁内的魂虫似受到惊扰,各自逃窜,欲往洞口处冲去,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给拦住。
见出不去,它们便开始互相啃咬厮杀,势要做第一个逃出去的成功者。
那老者拉住青年,眉头紧缩,似是十分不放心般叮嘱道,“少爷,虽说夫人确实是要您去找那秘境,但您也要顾念自身的安危啊。”
青年停下起势的手,“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说罢他便纵身一跃,往那洞口跳进去。
那些厮杀不停的魂虫见状,皆是游过来欲将他蚕食殆尽。
青年眼前光亮消失,周遭的声音散去,似要陷入永恒的沉眠。
......
“我去!什么东西!”
闻雪晴从无边黑沉的幻梦中惊醒,她五指捏得指腹发白,被褥也被揉成一团。
方才她梦见一只只通体漆黑的魂虫。
那魂虫不似寻常魂虫般安静温和,反而充斥着狂暴之意。
那漆黑的魂虫很是躁动,居然想在梦中一口将她拆吃入腹。
着实邪门得很。
闻雪晴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熟悉的感觉。
她的身体换回来了!
可四周却冷冷清清的,往日里总能听到的那道熟悉声响似乎不在。
她正想翻身下床,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
“诶呦,我的个亲娘咧…”
怎么回事,她可不记得秋实的酒楼里有加高床槛的习惯。
闻雪晴摸着被磕痛的额头,有些奇怪地回头看。
却是看到殷晨晕倒在地,昏迷不醒的模样。
眼帘紧闭,眉头紧锁,身上几处浅色衣袍皆是透出星星点点的暗红。
她一下子就慌了,连忙爬到殷晨身边察看他的伤势,“喂,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殷晨!”
越看便越是心痛。
衣袍下的身躯,新伤覆盖着旧伤。
那些伤虽说都好了,但那疤痕纵横交错的,看上去触目惊心,整个后背就没一处好的皮肉。
那次为了保护她而硬生生接了人初一剑的伤口,眼下已结出新痂。
沾着药粉和干涸血迹的痂皮裂开了一道口子,透出里面的嫩肉。
闻雪晴掀着衣袍的手也不自觉发着抖。
目光一一拂过那些大小不一的伤口,眼眶通红,心口处隐隐作痛。
方才那些画面,闻雪晴大概也能猜得到,是殷晨以往的记忆。
原来殷家从小对殷晨,都是那么严格的吗……
她突然有些心疼。
不为别的,只为了那峰顶上练剑结束后,想要祈求父母一个赞赏眼神,却无端被责骂偷懒的少年。
明明没必要为她做那么多的,到底是为什么要帮她这个没灵力的普通人做那么多啊……
眼眶中蓄满的泪无声砸落在地面上,绽出一窝小小的水花。
还那么奋不顾身去救她,真当自己是无人能敌,谁都不怕了吗……
闻雪晴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痕,直到将眼睛都擦红了,也没见他醒过来。
“你快点给我醒过来啊臭殷晨,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后不跟你闹别扭了,呜呜呜……”
她巍巍颤颤地将白布沾湿,小心地擦去那些污血,力道轻若鸿毛拂过,生怕碰到那些伤口。
“你再不醒过来,那我可就要改嫁了啊。”
眼前似蒙上灵力一层雾气,令她看不清眼前的画面。
搭在闻雪晴腿上的手突然动了动。
本想多在她怀里躺一会的殷晨突然奋起,咬牙切齿地抓着她的手喊道,“不准改嫁!你要是敢改嫁,那我就去把你抢回来!”
她拿着湿帕,愣愣地看着此时生龙活虎的殷晨,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看着闻雪晴的反应,殷晨也迟滞片刻,随即他弱弱抬眸看了她一眼,“夫人不会改嫁的,对吧?”
回过神来的她恼羞成怒,将湿帕甩到殷晨怀中,“耍我呢?”
“诶呦,我哪有啊,我这里是真的疼啊夫人。”说罢他便捂着胸口,闭着眼睛,大呼小叫地喊着痛。
表情那叫一个夸张造作。
自个自地演了一会后,见闻雪晴始终没搭理他,殷晨偷偷睁眼瞧了她一下。
闻雪晴脸色很是难看。
这厮又骗她同情心。
若不是看他身上有伤,她早就教训他一顿了。
眼看着闻雪晴的脸色越发阴沉,殷晨缩了缩脑袋,凑到她身旁,有些讨好地朝她哄道,“夫人别生气嘛,要不你打我一下?不过只能一下哈,多了的话,你的小夫郎真受不了。”
她怒而转头看向他,“你以为我不敢啊!”
唇上似擦过一瞬间凉凉的湿意。
恍若一阵和煦春风,将枝头的杏花吹落至唇边。
惊得二人皆是一愣。
闻雪晴率先反应过来,脸上洇开一抹胭脂色,惊恐地捂着嘴巴往后退。
直至离他有一段距离后,她才有些许恼怒地指着他骂道,“登徒子!”
殷晨也被唇上传来的软润给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摸了摸唇边残留的水渍,略有些迟钝地开口朝她问道,“夫人难道喜欢这种惩罚你夫郎的方式?”
!
“救命!不许你再说了!啊啊啊!你住口!!我要杀了你啊!”
闻雪晴连忙凑过去捂住殷晨的嘴,生怕他下一秒就要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搅得她没脸见他。
*
“所以,你确定东街是在此处?”闻雪晴手拿拜帖,有些茫然地看向身边的街道。
街市热闹,人来人往。
东街处的小贩主卖一些海货,只是这东街的布局居然也同西街那般,层层叠叠,弯弯绕绕。
真不知这些小贩们每天是如何来到自己摊位上的。
他嘴中含着糖块,口齿不清,看了她手中的拜帖一眼,又瞧了瞧周遭的街景,“唔...就是这里啊。”
见他往自己这边靠,闻雪晴脸上微红,无端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下意识躲开了殷晨的靠近。
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带错了路。
“夫人你躲什么,拜帖给我看看。”殷晨从她手中拿过拜帖,上下瞧了几眼,“确实是这里没有错,夫人你也别老是质疑为夫,为夫的方向感一向很好。”
可这云起镇各处的排列布局看似处处相同,可又在某些地方有细微的差别。
不细看的话很容易迷路,若无熟人带路,也很难走得出去。
“雪晴姑娘,我在这呢!”
远处的明月见到闻雪晴,有些兴奋地朝她招手,冲过来一把扑进她怀中。
絮絮叨叨的,一直在说些什么。
街边的叫卖声太大,闻雪晴有些没听清,对她的热情也很是手足无措。
好像能体会到那日殷晨被她围攻的感觉了。
她是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当了这明月的救命恩人。
明月挽着她的手,捂嘴调笑道,“姐姐,你夫君怎么还跟着你呀,就这么舍不得离开你半步嘛?今日可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呢。”
闻雪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殷晨一眼,“你要不先回去?我跟她去别处看看。”
见明月粘她粘得紧,殷晨也就点点头便离开了。
明月不愧是云起镇里的人,对这镇子上的布置一清二楚。
连哪处地上有水坑她都清楚,还甚是贴心地提前告知她。
“姐姐,这长簪配你,可是极好的。”
她从首饰店中挑出了一支银凤镂花长簪别至闻雪晴头上。
明月今天什么都没干,就光带着她去采购时下新鲜热门的各类首饰衣物。
光是她看上的便已有好几套新出的衣衫跟头面了。
“我还是第一次带这些发饰,会不会有点奇怪?”
闻雪晴有些别扭地看着铜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
镜中的人褪去以往洗得发白的青衣,换上一身绯色纱裙。
裙面上别出心裁地绣着几朵金莲,以银线绣成的莲花腰带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云鬓微垂,发间别着那支精致的长簪。
袅袅娉婷,面若艳桃。
明月望着镜中的人有些愣神,她双手扶上闻雪晴的肩膀,低声赞叹,“真好看啊。”
真的很像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像得她都有些舍不得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