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水汽蒸腾。
自从开始扮演反派以后，李望就喜欢洗热水澡，让水流温暖自己的身体。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不那么冷。
他伸出手，抹去镜子上的水雾。镜面上照出一张脸，文雅、精致、瘦弱，眉眼阴郁，嘴唇淡而薄，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
这不是李望的脸，这是反派陈有石的脸。
他的双臂比从前有力许多，但是双腿肌肉萎缩，无法动弹。李望用手掌贴着自己的双腿。
没有感觉。
手掌慢慢滑下，他弯下腰，手上的力度逐渐加重，从轻抚变成大力揉捏。
没用，还是没用。
在无人的浴室里，李望开口说话：“我现在开始理解陈有石了，没想到用他的身体还有这种好处啊。”
【宿主能这样想最好了，】系统在他脑子里说，【不过沉浸式体验反派的心理活动并不是使用反派身体的原因，而是因为宿主的原本身体受损，只能使用有病痛的反派身体。】
“我知道，你不用每次都解释一遍。”李望冷哼一声，“你知道吗，你就像一个热衷于剥削下属的无良上司，还要说条件苦一点是为了我好。”
他擦干身体，穿好衣服，离开浴室。做完这一切要费不少工夫，但他每天都要重复这些步骤。
李望推着轮椅来到办公桌前。他双手紧扣在面前，闭上眼睛默念。
我是个反派。我忌妒方思和。我喜欢看到他痛苦。
他的心刺痛一下，但是他强迫自己念下去。
我忌妒方思和，他凭什么能这么快乐……我要让他痛苦，道德是虚伪的……
念到最后，李望的思绪已经无法成形。他长舒一口气，睁开眼。
那晚在度假村亲密接触以后，李望本来想扮演一个吃干抹净不认人的渣男，但是系统却出言制止他。
【宿主最好不要这样做，现在剧情点还未发展到世界主角对你疏远的程度，如果你贸然拉远两人距离，可能会让世界剧情线偏离。】
李望并不信邪。
连着三天，他对方思和爱答不理，态度冷淡。方思和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李望这样想着。
但是他的冷淡没有吓退对方。李望惊叹于方思和的锲而不舍。
系统则对李望的行为作出激烈反应。
电击。麻痹从他的心脏开始，然后顺着神经向四肢蔓延。头脑陷入空白，他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死亡。舌尖是麻的，舌根发酸发苦。他好像能感受到腿脚了，他试着挪动双手双腿，但是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动了。
李望跌落在地板上。
他在地板上缓了很久，感觉自己只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冰冷的地面贴着他的脸颊。李望笑出声，笑声中充满了嘲讽。
系统对他的反应表示不解：【是惩罚程度不够重吗？】它一向冰冷的声音竟然透出困惑的情绪，【根据系统设定，刚刚是一级惩罚，应该会对宿主造成痛苦。】
“你的惩罚没出错，”李望艰难地说道，“所以如果我继续这样对他，以后你每天都会这样电我？”
【如果宿主继续执迷不悟，惩罚会逐渐加重。】
李望的回应是：“哦。”
系统没有继续劝说，只是在第二天对他施加了同样的惩罚。
有了心理准备，这次的电击似乎不那么难熬了。李望用了更短的时间从麻痹中恢复，他还能很快地处理起公务。
就在系统要加大惩罚力度时，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邓凯奇给他分享了一条链接：“黑客攻击互联网公司，信息泄露。”
他点开新闻，上面显示着由某黑客团体引发的大型信息泄露，这次事件牵扯到许多大型软件和互联网产品，顽石科技最新火上热搜的产品也赫然在列。
“这是怎么回事？”李望震惊，“在原来的世界剧情里有这件事发生吗？”
系统说：【这次事件并不在原有的世界剧情中。据系统分析，这是由宿主提前疏远主角而引发的世界线偏移。】
李望打开与方思和的对话框。今天对方并没有给他发消息，他以为是方思和知难而退了，现在看来，方思和今天一直在处理这起突发事件，还没顾得上他。
李望给邓凯奇回复：【知道了。】
然后他拨打了方思和的电话。
“喂。”听筒里方思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看新闻了，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正在紧急修复漏洞。”听筒那边有人在跟方思和说话，李望耐心地等着。
“喂，”方思和凑回来，“望哥，刚刚找到漏洞了。”他的声音终于有几分轻松。
“好。”李望握紧手机，“你们发通知了吗？必须马上公关。不过你不用太担心，这次并不是你们一家出了事。”
他絮絮叨叨叮嘱了好半天，方思和听得很认真。
“好，你先去忙，有什么问题再跟我说。”
“……嗯。”
李望听见方思和这一声“嗯”，心都软了下来。
挂了电话，他对系统说：【这次都是因为我，是不是？】
不用系统回复，他已经知道答案。
【这只是一个小问题，他应该会没事的吧？】
【世界剧情线偏移的后果可能是严重的，积累的小偏移最终可能会引起世界崩塌。】
李望思索许久。
点燃反派对方思和不满的那根导火索，是顽石科技的爆款产品。
很快，顽石科技就会投放这款手机软件。在这个节骨眼上，世界剧情线不能出错。
【我知道了。】
是冒险继续放任世界剧情线偏移，还是继续接近方思和，即使后期会给方思和带来更大的打击？
李望选择了后者。
【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李望对系统说。
他给方思和发去信息：【你忙完了跟我说一声。】
方思和回复他一个“好”字。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方思和才再次联系他。
方思和：【漏洞已经修复了，公告也发了】
方思和：【开心.jpg】
方思和坐在椅子上，办公室里人都在场。他们神情疲倦却放松，为终于解决这次事件松了口气。
“没什么事儿大家都回吧，”方思和说，“这次咱们大家都辛苦了。”
他是最后一个走的。办公室已经熄灯，楼里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慢慢悠悠，脚步声带着疲乏。
问题解决了，但是方思和却并不十分开心。也许是因为太累所以麻木了吧？
他看了眼手机时间，正好是十二点整。手机没有新信息显示，这个点李望应该是睡了，不是故意不回的。他今天主动联系自己了，他还是关心我的。
……或者他是关心他的投资。
方思和摇摇头，用手掌拍了拍自己脑袋，要把刚刚的这个想法拍出自己的脑海。
他垂着头，手袋插兜，慢慢踱着小步走出办公楼。
车辆启动声突然响起，有人放下车窗。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
方思和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李望坐在车里，微笑地看着他。
“望哥？”
巨大的喜悦砸中了他，他对情绪的感知复苏了。
“你怎么在这儿？”
李望轻描淡写地说：“正好睡不着，估计你还在加班，就过来看看。”
他说的是实话，但是方思和解读成李望为了他熬夜还在公司楼下等他。李望知道他误会了，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问：“饿不饿，要不要去吃宵夜？”
“好啊，”方思和大幅度点头，“不过去哪儿？”
“先上车再说。”李望歪了歪头示意。
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李望眼底隐约有青色，脸上依旧是虚弱的苍白。方思和一反之前活力满满的模样，双眼透露着疲惫。
“其实我也不是很饿。”方思和看了看李望的模样，“可以直接回家睡觉。”他不希望李望继续陪他，他想李望早点回家睡觉。
话刚说完，方思和的肚子就“咕噜”一声。
尴尬写在方思和的脸上。李望笑道：“不饿？刚才我怎么听见有人肚子叫了。”
“呃……”
“要不你去我那儿，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吃完直接在我家睡得了。”
也许是因为紧张地工作了一天，脑子已经迟钝了，李望说完以后方思和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或者直接把你送回家？”李望挑眉。
“好好！”方思和如梦初醒，“不是，我是说不要把我直接送回家，我想去你那儿吃东西。不过不用麻烦，如果有速冻馄饨什么的我煮点就行了。”
吃东西不过是借口，而两人对此心知肚明。
李望住的地方是陈有石的父亲留下的私宅，在城中开辟出一片幽静之地。快到的时候，方思和仔细观察着四周环境和院落布置，眼神里暗含惊叹和向往。
方思和的赞赏很直白：“在这个位置还能有这么大一个院子，这房子好。”
“你很快也能有一座这样的房子。”李望说。
“希望吧。”方思和微笑道。
又是这种眼神。
李望又一次被他的自信所吸引。他喜欢方思和的这种潇洒心态，这种对于自己未来必胜的信心是多么难得啊，这正是李望所缺少的东西。
车停在大门前，有人来拉开车门。
这些人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他回来的？方思和的眼神这样说。
李望主动解释：“他们是值晚班的，不是专门等我回来的。”说完，他问其中一个人：“客房准备好了吗？”
没等这人回答，方思和先出声：“客房？”他满脸震惊地看着李望，“望哥，今晚咱俩不在一起睡觉吗？”
“你和我挤一张床会不会不舒服？没事，反正客房有很多。”
怎么会不舒服？
方思和瞪大眼睛，试图让李望回忆起在度假村那天晚上他们俩是怎么抱着睡着的。
“不会，咱俩又不是没有在一起睡过，”他可怜巴巴地看向李望，小声说，“再准备房间多麻烦啊，我累了望哥，我想和你一起睡觉。”
方思和的眼神里有恳求。他希望李望能从他的心愿。毕竟如果要和李望分房睡，那他今天晚上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呢？
“好吧。”李望松口。
方思和的眼睛蹭的亮起来。
李望事先已经让人煮了馄饨准备好。李望饭量不大，这么晚了更是吃不进去什么东西。方思和是真的饿了。他们一个吃得少，一个吃得快，没几分钟就吃完了。
方思和饥饿的胃得到了满足，眼睛舒服得眯起来。饱暖思口口，他凑近李望，压低声音说悄悄话：“我吃完了，咱们睡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