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易见到姜妘声的时候，发现她神色怔怔地坐在秋千上，看着自己的腿发呆。

“你在看什么啊？”

何思易问。

“看，我的，右腿。”

姜妘声一字一句地回答，一边拿出一只小金锤，缓缓敲打着自己的腿给自己按摩。

样子又虔诚又古怪。

何思易不明所以：“右腿怎么了？抽筋了？”

他伸手接过小金锤，帮姜妘声敲了两下：“没问题啊，腿好着呢。”

“你多看几眼它吧。”

姜妘声神色飘渺，缓缓抚摸上自己的膝盖，声音轻柔，透着几分神神叨叨：

“好不了几天了，很快，它就要断了。”

何思易：“？？？”

*

车厢剧烈地摇晃。

兔子精手里的胡萝卜差点被晃掉，被它匆忙间一口吞了。

其他熟睡的小妖均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晃醒，“叽叽喳喳”叫了起来。彼此预言不通，但吵闹是相同的。

霁玄月刚听闻魔界贫穷窘迫的现状，还没能接受这份冲击，捏紧的拳头还没松开。

按他以往的脾气定然不会如此低调，打回去抓走姜妘声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他一直有一个疑虑，姜姒为了护住后人来寻他，萧承和此人阴险狡诈，真的会一无所知吗？

那封印以萧承和半数修为所设，就算先前没有察觉，他出封印这么久了，萧承和竟毫无防备，不曾派人来寻他晦气，究竟在等些什么？

他拿不准萧承和的去向，更猜不透萧承和默许凤凰族破开封印的用意，按兵不动才是最好。

况且，修真界与千年前大为不同，实力莫测，魔族却一蹶不振，成了贫穷落魄的代言词。

他贸然回归，身上还背着天魔咒，真的能重振魔族吗？

一片混乱中，霁玄月低头不语。

事情的关键，还是在姜妘声身上……

兔子精没坐稳，“噗通”一下子变成了一只长毛白色垂耳兔落到了地上。

车外传来尖叫声，驾车人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车子骤然停下，一车妖怪全被甩到了前面。

只有霁玄月还坐在原处。

“邦邦”两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落到了车厢顶。

血腥味从缝隙中弥漫进来。

一众小妖惶惑不敢动弹。

兔子精抬头，刚好看见霁玄月的钱袋子在它面前晃悠，上好的蛛丝灵线散发着诱人的金钱的味道。

贪向胆边生。

兔子精悄悄伸出了一双爪子，想趁霁玄月没有防备时拽走袋子。

霁玄月忽然抬眸朝它看去。

兔子精吓得动作一顿。

几乎同时，兔子精身后车厢被外力破开，一只沾满鲜血的手伸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它毛茸茸的身子，就要朝外拉去。

它周围的小妖看着这只滴血的手，“啊”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兔子精也“啊”地一声尖叫，红眼睛动了动，随后舌头一伸脑袋一歪，便被抓着不动了。

霁玄月抬手，魔气铺天盖地冲去，车厢被震地四分五裂，花瓣一样朝四方裂开，露出一车厢吓晕的小妖。

霁玄月缓缓起身，黑色衣摆随着魔气的冲击摆动，身姿英挺，没了狭小车厢的挟制，他看起来从容许多，终于能将长腿伸直了。

车夫躺在一边满脸是血昏迷不醒。

四散的车厢外面站着个形貌可怖的男人，头发披散着，周身散发着森森鬼气，双手成爪，提着兔子精的耳朵，自己却被霁玄月的魔气架住，动弹不得。

霁玄月只看一眼便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饶是千年前仙魔大战之时，也常有恶鬼化身修罗，滥杀无辜，比魔族更为残暴。亦有不少魔族死于修罗之手。

无论仙魔妖，见修罗，必杀之。

他还当这一千年里，修罗早该杀光了。

霁玄月缓缓收紧五指，扼住这修罗的魔气便也跟着缓缓收缩，提着修罗脖子将其提了起来。

世间修罗，斩首可除，但唯有以琉璃净火焚之才算彻底绞杀。

可惜凤凰一族早已死绝，若姜妘声迟迟不能化形，琉璃净火总有用完的一天。

六界之中，竟然只有姜妘声最有机会绞杀修罗。

莫非这就是萧承和的算计？

看来，他还是得跟着姜妘声，留在修真界。

*

姜妘声看书也看得心不在焉。

梦见自己会在打楼重伤以后，她就跟疯了一样搬来一摞修炼心法开始“临时抱佛脚”。

何思易不知道她怎么转了性子，但看她如此努力，自然大为支持，不但准备了各式点心茶水，还打开灵网搜索他收藏的打楼必备秘籍，名曰《数一数打楼中的那些boss们》。

姜妘声心法背了一早上没记住几个，转头去看这个所谓的秘籍，打算换换脑子。

“妖，形貌各异，极好辨认，见之可杀，亦可捕捉。

鬼，擅长伪装，较难辨认，见之需小心应对。”

她咽下一块点心，继续念下一句话：

“修罗，魂魄残缺，不入五行轮回，噬杀，喜食心。见之……快逃？”

何思易倒不像她这样不学无术，加上见识更广，闻言便解释道：

“修罗这东西，确实很久不见了，你不清楚也很正常。远的不说，就说最近的，那会儿你还在壳子里，人界就闹过一次修罗灾祸。有一个叫况郈的人，死的又冤又惨，死后魂魄没有到冥界去，反而滞留凡界，借着怨气成了修罗，屠杀了一座城。”

一开始讲故事姜妘声就来了兴趣，立马咽下糕点，端起茶杯听得津津有味。

何思易道：

“本以为是什么妖啊鬼啊的作乱。哪知等我们赶到凡界时，一整座城死气冲天，满地都是凡人尸体，且都被挖了心。才知道是有鬼成了修罗。”

“修罗都是恶鬼吗？”姜妘声问。

“基本上是。”

何思易低头思索一会儿，摇了摇头道：

“正如修士，若修行不当，经脉逆转走火入魔会成堕仙，鬼也是如此。

不过若有人心生恶障，不肯遵循世间法则，正常经历生死轮回，反而执拗着那些怨气，也会有人主动成为修罗。”

姜妘声惊了：“这还能主动成为的？怎么做到的？”

何思易摊手：

“咱也不知道怎么操作的。大概是有什么仪式，拿出一部分灵魂做为祭品，剩下的灵魂就可以成为修罗。”

他一回头，看见姜妘声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总结道：

“总之，修罗杀戮成本能，极不好对付。见到的话，千万不要想着劝服或者利用，直接斩其首，再火焚。”

说完他又多嘴补充了一句：

“听说……最好还是用琉璃净火烧，毕竟有些厉害的修罗，诸如那个况郈，普通火怕是不管用的。”

“琉璃净火！”姜妘声大惊失色，“这还不把我一起烧了？”

何思易这才想起来凤凰涅槃用的也是琉璃净火。

他安慰道：

“况郈已经被关到冥界十八层地狱了，当世应该没有再需要琉璃净火焚烧的修罗了。”

姜妘声松了一口气：“关起来干嘛，怎么不直接烧了。”

何思易摊手，一语双关：“鬼才知道。”

故事讲完了，姜妘声依然很愁。

修罗什么的都离她太远了，当务之急，还是眼下厚厚一摞的心法。

她下巴放在书上，漫不经心地伸出一只手去够放的有些远的果子，心里盘算着卦象。

霁玄月现在也该到修真界和凡界的边界了吧，只要乘船过了灵海，就和她再也不用见了。

她还得小心不能受伤，不然就会害的霁玄月变回猫。

真是烦死了！

姜妘声心里憋着火，随口念了句书上的口诀。

下一瞬间，一簇火苗骤然从面前的书上升起，书籍被点燃的同时，她前额的碎发也被燎焦了。

“靠！”

平时一个法术都使不出来，怎么今天这明火诀随便一念就成了呢！

她急忙起身，又匆忙间踩住了什么东西，圆滚滚滑溜溜，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后倒下。

小金锤咕噜噜滚到了另一边。

姜妘声后脑勺顶着个大包，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保持着仰面看天的姿势一动不动，恰好看到几个无情剑师兄御剑飞过。

她住的小院子设了凤凰族特有的结界，外面不能窥探，也会隔绝一切气息。

天上的剑修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他们的对话却飘到了姜妘声耳朵里。

“灵海边界突然出现修罗踪影，速速前去救人……”

几柄剑化作流星，嗖嗖嗖消失了。

“飞好快……”

姜妘声感慨了一句，眨巴眨巴眼，意识终于回笼，她“噌”地一下坐起来：

“灵海边界？修罗？霁玄月！！！”

*

眼看就要将那修罗的脖子拧下来。

霁玄月却忽然“噗通”一声，整个人瞬间缩小成了一只黑猫掉在地上。

魔气一下子消散不见。

他茫然地抬起自己的爪子。

修罗没了挟制 ，松开手里的兔子精，猛地朝他扑过来。

兔子精掉到地上，蹦蹦哒哒滚了一圈，偷偷睁开一只小眼睛观察四周。发现没有人在意它以后，叼起地上的钱袋子撒腿就跑。

霁玄月只能顶着猫的壳子骂了句饱含情绪的“喵”，匆匆忙忙躲闪修罗的攻击时，心里已经将姜妘声生吞活剥了。

兔子精叼着钱袋子飞速逃跑，头上先是路过几个剑修，后来又来了个鬼气森森的怪人。

它谁也不敢惹，在角落里挖了个洞，缩起来大气不敢喘。

等这些人走远了，兔子精才从洞里钻出来，却忽然被人揪住了耳朵。

它当是修罗追上来了，吓得闭着眼，蹬直了双腿连连告饶：

“修罗大人饶命！杀了猫就不能杀兔子了哦！”

姜妘声提着兔子，看着从兔子身上掉下来的格外熟悉的钱袋子，疑惑道：

“奇怪？这不是霁玄月的卖身钱吗？”

看着兔子耳朵绒毛上沾着的鲜血，结合它喊的话，姜妘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害怕起来：

“完了！霁玄月该不会已经变成死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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