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小巷口。
“不是因为要抄近路回家吗？”钱璧想当然地先回答了一句，然后看着面前的巷子，陷入沉默。
这是一条只有进口，没有出口的死路。
准确地说，巷子两侧一侧是居民私宅的墙壁，一侧是体育馆，而尽头原本可以通往露天足球场，为了方便管理统一成一个进出口后，这里的口子就被封死了。
巷子被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块儿，靠外的一半是胡乱停放着的电瓶车的天下，深处一半却突兀地空出来，电瓶车像是有默契一般不约而同地退守在这片空地外，像是某种沉默的守护。
那块空地就是四天前发现尸体的地方。
“你知道吗？雨夜屠夫案现在快成为都市传说了。”郁安向这位刚来两天的外地人介绍道，“巷口属于体育馆的监控拍到了疑似凶手的人，但是和李林一样，只有走进巷子的画面，没有后续。”
李林死在里面，自然不会有走出去的画面，可那个凶手却像是消失不见一般。
钱璧皱眉，“怎么哪里都喜欢搞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
哦，这位也算是很有发言权的，毕竟经历过钱家被装神弄鬼的案件。
郁安小心翼翼地避开电瓶车往里面走，“你觉得是怎么做到的？”
“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出口吧，藏到某户人家家里，或者翻过铁丝网进了足球场？”
“可是足球场有监控，也没有私闯民宅的报案。”
钱璧甩了甩头，这样一来根本没有其他解法了啊。
郁安无言地叹口气，“你可以多想一步。”
面对钱璧疑惑的目光，郁安指了指从墙边探出大半的探照灯，下方阴影中正是监控着足球场的那个摄像头。
“这是固定角度的摄像头，虽然位置和角度确保它能拍到几乎整个足球场，可还是有一点死角——从这边的铁丝网翻进去后能保证落地和行走全程贴着墙的话，可能不会被拍到。”
郁安嘴上解释着，心里哀叹刚走过来又得返回足球场找管理员借钥匙，这个铁丝网的高度，就算自己的体力提高了一点也爬不过去。
钱璧听完，蹙眉看着足有三米高的铁丝网，忽然将身上的驼色大衣解开脱下，交给郁安。
“你提出假设，就由我这个助手来帮你验证。”
郁安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从外套口袋里找出一副厚实的手套，然后才接过钱璧的外套。
“那就拜托你啦，助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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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习惯挑战自己极限的钱璧来说，徒手攀岩曾经也在他的兴趣清单上，只是爬个铁丝网并不算什么。
他接过手套戴上，张开五指后又猛地握拳，感觉尺寸小了许多，倒是正好方便抓握。
原地起跳，双手顺势紧抓住铁丝网后，钱璧绷紧全身肌肉让自己紧贴着铁丝网，双脚迅速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后，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很快就到达顶端。
翻过去后他没有直接跳下去，而是维持着标准的攀岩姿势慢慢降低高度，直到脚可以碰到地面后才松开双手落地。
全程他的身体和铁丝网之间的距离都没有超过3０厘米。
拍了拍双手，钱璧举目四望。
出乎意料的，右手边走过一个直角，就是正大门。
之前通过正大门瞥过一眼足球场内部，后来七绕八拐到了后巷，因为走了不少路，他就以为足球场的出入口是在对面最远的地方。
如果全程贴着墙走的话，似乎的确可以避开监控离开这个地方。
至于深夜里足球场大门被锁住，如何离开的问题，钱璧觉得这可比让一个大活人在监控里消失要简单得多。
他掏出手机将内部场景全部拍下，又原样爬出来。
郁安还抱着他的外套站在原地，似乎正在打量那些电瓶车。
“的确有可行性，只不过——”
钱璧话未说完，郁安直接接上，“对体力要求比较高，不过我想犯人能制服并杀死三位青壮年，可见身手的确不错……走吧，锁的事情交给警察去查，我们去李林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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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没有开车，直接步行去往李林家。路程并不远，步行需要十五分钟。
老街巷的构造在哪里都大同小异，窄到难以通车的小巷，堆在门口的废品，系在电线杆上的细绳和晾晒其上的衣物构成了老城区的主要色彩。
跨过一个窨井盖，钱璧忽然想起还有一种让人消失的办法。
“下水道应该也可以不被监控拍到吧？”
“你反应很快，”郁安摊开手，“不过这种想法警方应该已经在查了，还没有线索就说明不是这个方法。”
她可不想自己去下水道里查看。
郁安相信，文队一定已经在调查监控里的屠夫从下水道逃跑的可能性了。
正如郁安所想，文队目前的调查重点的确在下水道上面。
只是一来下水道里错综复杂线索难寻，二来根据布局图调取出的当晚各路段监控里，靠近体育馆的几个路段都没有找到那个身影，下水道里也没有找到换装的痕迹，这条线的希望不大。
小方的手机震了两下，他看了一眼信息后，起身和方队说了什么。
“足球场管理员？”
方队拧眉思考，良久后一捶桌子，“对啊，我们想复杂了，笨方法也可以避开监控！”
－
李林家虽破旧，却看门口收拾得还算干净，想想李奶奶现在的状况，应该是李林自己收拾的。
只是刚走近，还没来得及敲门，郁安忽然心头一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灵光一闪】在提醒自己！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让钱璧不要发出动静，疯狂调动加强后的感官。
几秒后，郁安厉声喊了一句，“直接撞门！”
“啊？”钱璧准备敲门的手顿在那里，不明所以地回头。
“有煤气的味道……从外面闻都很明显……我现在打急救电话，你看看能不能开门。”
闻言钱璧脸色一肃，后退两步，后背和肩膀带着惯性狠狠撞在木门上，木门微微颤动，但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不行！好像有很多道锁，撞不开！”
巨大的声响吸引来了周围搬着小凳出来晒太阳唠嗑的中年妇女。
“你们要做什么！不能强闯啊——哎呀，快来人！报警啊！”
见钱璧开始找尖锐物打算将窗户敲碎，妇人立刻尖声喊起来。
“煤气泄漏了！叫人帮忙！”
哗啦。
爬铁丝网时脱下的大衣还挎在臂弯里，钱璧用衣服包着手直接一拳打破了窗户，特殊的气味一下子更明显起来。
妇人立刻明白过来，鼻尖的确萦绕着刚打开煤气灶时那一股独特的味道。
她后退两步，不可置信般努力摇头。
郁安挂断急救电话，目光直视着妇人，“您进去过。”
她慌乱起来，“我就是送个早饭，走之前确认过的，厨房里没开火，门也关着，不会有问题的啊……”
“所以您有钥匙对吗？快去拿钥匙，这不是您的问题，而且用钥匙开门尽快通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郁安冷静的声音仿佛一剂强心针。
“对、对，我去拿钥匙，我马上回来——”
－
“还好，煤气浓度不算高，只是老人身体比较弱，还是要在医院里观察一下。”
急救车将老人和担当监护者角色的社区工作者一道送往医院。
郁安和钱璧在门窗大开的李家门口等了一会儿，煤气散得差不多之后才慢慢踱步进去。
内部整体简单干净，柜子都有门有锁，应该是为了防止老人病症发作神志不清时误拿里面的药片吃出事来。
厨房的门原本也应该被锁住，此时却开了一条缝。
“我真的确认过锁住了呀，而且早饭是我在自家做好后拿来的，又没开过火，怎么可能忘关煤气灶？”
中年妇女也跟了进来，她因为住在李林家边上，两家还挺熟悉，在李林出事后就出于同情帮忙照看着李奶奶。
“李奶奶平日里痴呆得连、连孙子都认不出，之前跟她说李林出事儿了她都没反应，根本理解不了，不应该忽然就又会开门又想做饭……”
要是真出了事儿，到时候邻里街坊会把自己传成什么样啊！
就不该一时好心，把这个麻烦揽过来的！
中年妇人碎碎念着，脸上又是后怕又是庆幸，还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怨怼。
郁安扫视着室内，寒风透过被钱璧打破一角的窗户呼呼吹进室内，吹散了茶几上几张褪色的奖状。
茶几对面的柜子里摆放着几个相框，小麦色皮肤的瘦小孩子抱着足球大笑，个子抽条时显得更瘦、像个小猴子一般的少年绷着脸，手上是眼熟的奖状。
再之后，少年的头发更长，接近郁安在新闻里看到的模样，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低头看着一个款式简单的奶油蛋糕，烛光模糊了他的眼睛。
一个少年人逐渐成长成熟的轨迹呈现在面前，浓缩在这几张小小的相片里，却不会再有更多了。
“老年痴呆真的太难照顾了，她会做什么、脑子里在想什么，你根本推测不出来。大门上那几道锁够多了吧，有时候还是会自己跑出去……也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了，怎么还会开门的！”
郁安轻轻地叹了口气。
“谁说得了阿兹海默的人就什么都不懂呢？”
她拿起一张奖状，上面李林两个字被人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描过，相较其他印刷部分，黑得格外醒目。
每一张奖状，都是如此，甚至还能闻到墨香。
“对寂寞和孤独的感知，和进食欲望、痛觉一样，是人类与生俱来的。”
“还没能看清世界的小婴儿都能感觉到家人不在身边，她完全不需要动用理性思维就能通过本能发现自己和世界之间仅剩的牵绊消失了。”
“她其实什么都懂，只是说不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