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地点，同样是傍晚。
何九望着那条熟悉的小道，第一次觉得这条路他妈的怎么这么长，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你们确定这样能行吗？”隔着蓝牙耳机何九轻声问道。
距离事发才过去几天，按理说那个变态会再次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应该很低才对，眼下他们也是来碰碰运气。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那个变态还真就胆子大，会再一次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行不行的一会儿就知道了。”齐泽就埋伏在附近，他这个方向能清晰地看到何九的脸，见他有些紧张，出声安慰，“别担心，你可以假装看手机，走慢一点。”
何九不假思索地摸出手机照做：“洲哥和汪洋呢？”
齐泽抬头望向对面那栋楼房后面。
夏清洲的声音同时传进俩人的耳机里：“我们在你后面的楼房里。”
前后都有人，何九放下心来，放慢了脚步。
周围安静下来后，走路的脚步声被渐渐放大。
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但很快，何九就发现了不对。
这不是他的脚步声。
他走路很轻，并不会摩擦地面发出沙沙声。
况且，声音和他脚掌落地的频率完全对不上。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脑海。
何九举高手机屏幕，然后慢慢向外倾斜了一个角度，身后的光景清晰的映在黑色屏幕上——
大概离他不到十米远处，正有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跟着他。
“洲哥。”何九用很轻的气音叫了一声。
“我看到了。”耳机里，夏清洲及时出声回应他，“继续往前走一点，得离我们埋伏的地方近一点才行。”
何九盯着手机屏幕，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他看到男人跟了几步似乎是等不及突然加速朝他跑过来。
“……！！！！”
“卧槽！”何九一下子慌了神，大喊一声，撒腿往前跑，“洲哥！”
嘭——
夏清洲和齐泽几乎是同时从两个不同地方向跳下来，前后夹击。
男人猝不及防被包围，夏清洲过去狠狠给他一拳头，男人脸先着地，拼命挣扎着想挣脱，齐泽发狠力用腿顶住他的后背，抓着胳膊往后一拧，男人发出一声惨叫，终于不敢乱动。
何九跑出去一段距离，回头见那个死变态已经被打趴下，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就是那个变态？”
“不是他还能是谁？”夏清洲把人交给齐泽，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何九骂了句脏话，抬脚就往那变态身上踢。
夏清洲看着何九可劲儿往男人下半身踹了好几脚后才出声制止，“行了，再踹就要废了。”
“废了更好。”何九朝着那人的脸啐出来口唾沫，骂骂咧咧道：“他妈的人渣。”
“你把他弄死了警察那边不好说。”齐泽垂着眼皮看捂着裆部蜷缩在地上的男人，莞尔，“打人也有打人的门道，你得会打。”
何九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齐泽这话里的意思。
这种变态，明知道他们已经报过警，今天居然还能出现在这里，说明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心理也不是一般的扭曲，这次不给他打狠了，很难保证他以后还会不会出来干坏事。
何九这次很识趣地避开男人要害，专挑那些就算打狠了也不至于毙命，但足以折磨人的部位打，用力是一次比一次狠，到最后男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呜咽着求饶，齐泽才让何九停了手。
张泽宇手里抄着不知道在哪捡来的一根木棍跑出来，就看见躺在地上的男人，他一脸震惊地问：“这就抓到了？”
“昂！”何九最后一脚踹在男人腹部，看了眼张泽宇说：“等你扶着楼梯下来他早跑了。”
张泽宇喘着大气，抬头望了眼好几米高的窗台，一阵唏嘘。
他奶奶的，给他十个胆儿他都不敢从这往下跳啊。
他扔了手里的木棍，凑上去瞧了眼躺地上的人。
男人年纪看上去不大，估摸着也就三四十岁。
干什么不好，非要当个变态。
张泽宇想起上周女朋友回学校的路上也被跟踪过，再看着男人的那张脸，胃里一阵恶心，他指着地上的人问：“洲哥，我还能再打吗？”
“自己掂量着点就行。”夏清洲说，“别真打死了。”
几分钟后，老远地听见拆迁楼方向再次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过了好久才停。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
何九低着头闷不吭声地一直往前走，张泽宇叫了两声，他才跟听见似的问：“怎么了？”
“你怎么回事儿？”张泽宇说，“从警察局出来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何九牵强地笑了一下，摇头说：“没事儿。那什么，我想去把衣服换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我先走了。”
张泽宇：“我陪你去？”
何九：“不用。”说完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张泽宇一脸懵。
“他这是怎么了？”
齐泽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夏清洲望着何九的背影，一直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收回来的视线滑过齐泽垂在身侧的右手，皱眉道：“你手受伤了？”
“哪里受伤了？我看看，严不严重啊。”张泽宇闻言凑过来，看见齐泽右手手背上有条浅浅的划痕，上面冒着几串雨滴大小的血珠，“这怎么弄的啊，都流血了。”
齐泽抬手瞥了眼伤口：“应该是刚才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没事，问题不大。”说着他伸出左手，用大拇指指腹蹭掉上面的血珠。
“拿创口贴贴一下吧。”夏清洲说，“别感染了。”
“我包里有创可贴。”张泽宇三下五除二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翻出来创可贴，“给，齐神。”
齐泽瞥了眼张泽宇递过来的印有HelloKitty图案的粉红色创口贴，正有些犹豫就听见对方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女朋友平时打羽毛球爱受伤，我包里买了很多这种创可贴随身带着，图案是可爱了点，但你将就用一下还是可以的。”
齐泽最终还是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
齐泽撕开创可贴贴在伤口上，抬起头问：“何九怎么办？”
夏清洲：“我待会过去看看他。”
齐泽点了点头。
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将近十点。
学校大门紧闭，夏清洲巧妙地躲过门卫的视线，从旁边一扇窄窄的侧门闪进去。
高三年级住校生这会才刚下晚自习，正往宿舍走，他绕开人群，直奔教学楼后面的旧操场。
自从学校修建了新的操场后，这里就荒废了，但路灯还是明晃晃的亮着。
借着昏暗的灯光，果然就在篮球场看见了一个人打球的何九。
何九也看到了他，顺手将球传过去，问：“洲哥，你怎么来了？”
“你觉得呢？”夏清洲从他手里接过篮球，站在三分线上起跳，正中球框，“不打算说说？”
何九知道他想问什么，但他并没有要说的打算。
“一点破事，不想说。”
“不想说就算了吧。”夏清洲把球又传给他，“打球！”
何九笑着接住。
俩人酣畅淋漓地打了半个小时的篮球。
回去的时候，是翻墙出去的。
路过拆迁区那条小路，何九突然说：“洲哥，我今天确实心情不太好。”
夏清洲点了点头，拧开刚买回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等着他继续说。
何九问：“你还记得咱俩什么时候认识的嘛？”
“初二。”夏清洲毫不犹豫地回答。
“对，初二。”何九说，“那一年我转学来你们学校，第一天就认识了你。”
夏清洲眼睫微微向上抬了一下：“嗯，打了一架就认识了。”
何九笑：“靠，那叫我被你单方面打一顿。”
是因为什么来着？好像是老师安排他俩做同桌，结果他上课的时候不小心睡着，把口水流到夏清洲数学书上了。
想到原因，何九讪讪岔开话题，省的这位爷回忆起来又想抽他一顿。
“但是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转学。”何九说。
夏清洲点了点头：“所以为什么转学？”
何九沉默一阵，好半天之后，他才说：“因为我打了老师。”
夏清洲扭头看他，像是不可置信般的。
何九对夏清洲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他苦笑一下：“我原先初中那个班主任吧，也是个变态，就跟今天这个差不多变态。”
夏清洲拧着眉毛：“他跟踪过你？”
何九点点头又摇头。
“我想想该怎么说。”顿了两秒，何九又继续说：“他那时候对我特别好，还经常来我们家家访，在我父母面前说我学习好夸我聪明，我爸妈都说我遇上了个好老师，我那时候也这么觉得。”
“所以对他从来没什么防备心，他每次放学后叫我去他宿舍我就去，去了之后也无非就是给我讲题，直到后来有一次，讲题讲到一半突然拽我裤子，我才明白他以前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夏清洲听到一半几乎要将手里的塑料瓶捏变形：“你没报警？”
“哪来得及啊。”何九笑了一下说，“我当时吓得魂儿都要没了，提着裤子撒腿就往外跑，连书包都没拿，跑到楼道里那个死变态还跟了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抡起旁边放着的灭火器砸了过去，差点没给他砸死。”
没砸死那个变态，倒是第二天，何九被学校开除了。
“那他现在还在当老师？”夏清洲问。
“没有。”何九摇头，“初三那年我听说他同样猥亵了一个学生，被家长举报了。”
“这些年我其实很后悔。”何九说，“后悔自己当初没去举报他，如果我早点举报他的话后面那个男生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我今天其实一开始心里面有点发怵。”何九顿了顿，组织了一会语言说，“那个变态追上来的瞬间我突然就想到了以前的事情，然后慌了一下，见你和齐神将他摁倒在地上，我又忍不住气愤，想狠狠地揍他一顿。”
事实上，他也确实狠揍了一顿。把许久以来压抑着的愤怒全都发泄在了那个人身上。
“我是不是太懦弱了点，洲哥？”
夏清洲听他说完，侧了下头看着何九。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人，但他知道何九并不懦弱，他以前有过这种糟糕的经历，今天还愿意站出来面对这样的事情，他很有勇气。
“你很勇敢。”夏清洲说。
“洲哥。”何九叫了他一声。
夏清洲：“嗯？”
何九看着他：“你别突然这么温柔啊，我还挺不适应的。”
“......”
夏清洲：“皮又痒了是吧？”
这感觉就对了嘛。
何九嘿嘿笑了两声，话音一转：“话说回来，我两年前没站出来揭发那个老师确实是太懦弱了点。”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一个大男生都慌成那样，更别提女生了。”何九叹了口气，“心里留下的阴影估计是这辈子都难以抹掉。”
夏清洲沉默，他突然就想到了唐颂，那天被她父母拥护着低头离开的身影。
感到羞耻和害怕的绝不应该是受害者，而是那些没有廉耻、没有人性的加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