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臣只淡淡地瞟了一眼地上快半死不活的封沫，便跨过他走到张一阳身边，抚上他的肩。

栀子花香太浓郁了，张一阳蹙眉，非常排斥。

“杉泽，何必这么大动肝火，这个警察是我们的绊脚石，不把他解决，我们的计划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候，我们千百年来的传承，就毁于一旦了。”

张一阳的怒火瞬间结冰，握紧了拳头。

戚顾臣微微一笑：“不要因小失大，我们才是一类人，你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

说完，戚顾臣便留下了张一阳大步离开了，封沫捂着胸口，愤愤地看了张一阳一眼，也悻悻地离开了。

地牢里，只剩下张一阳和祁宋。

安静得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张一阳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他，他都能猜到，这个小警察已经开始用怀疑的眼神在仇视自己了。

不能面对，也得面对，如今，只有将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祁宋，不然，这一关，他们永远过不了。

回头，安安静静地蹲下，拿起药水给他上药，忽略了祁宋那个质疑的眼神。

“张天师，你真的不做一下解释？所谓的一类人……”

祁宋发现自己真的从来不了解这个人，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相信他，却从来不过问他的来历，如今他不得不怀疑，张一阳是否跟他心里想的是一样的。

“请你认真告诉我，我们在云中市医院相遇，是偶然，还是必然？”

张一阳没有抬头，动作无比轻柔，将药水抚过祁宋的伤口，嘴里淡淡回答：“必然。”

祁宋不可置信：“你去云中市医院，不是为了超度亡灵的？”

张一阳动作顿住，终于敢抬起头看他：“不是。”

祁宋血液都在翻滚，像跳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是猎物，所有的人都在欺骗他。

一把打掉了张一阳手里的药，药瓶在地上翻滚几圈，里面的黄色药物全都撒了出来。

“你去云中市医院，目的是为了那个阵法而去的吧？你到底是在做卧底，还是根本在耍我！”

祁宋从来没有如此气愤过，此时的他，全身都在发抖，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张一阳皱眉，表情很难过，看到这样的祁宋，他真的很不忍心。

“你真的想知道所有的事吗？”

祁宋冷冷看着他。

张一阳不打算再隐瞒，便开始说出了所有的秘密。

“相传上古有一种鸟，名为不死鸟，它的身躯不老不死不灭，它在天地间飞行了数万年，直到几万年前，神魔大战，鸟的身体突然出现变化，它知道自己寿命已到，便穿过大地，到达冥界，停在酆都城一棵古树上，化成了养分，一直从未结果的古树忽然长出了一个果实，长相像枯木，有许多分枝。

果实成熟之后掉落在冥界，落入了轮回道，一户农家的一个小孩带着一棵枯木之心出生。

那个时代战争频繁，小孩在二十多岁便参加军队，最后死在战场上。

可是那场战役中，他竟然活了下来，他试探地将自己的肉喂给秃鹰，发现秃鹰也变成了和他一样的身体。

于是这件事很快被其他人知道，一支军队形成，大家饿狼扑食一样去将那个人肢解吃掉，于是得到永生的队伍每个人的心脏都变成了一棵枯木，他们发动战争侵略各个国度，很快就统治了整片大陆。

当时道士众多，都在寻找抵御这些怪物的办法，他们最终只能集合群众发起战争，很幸运的是最后战争胜利了。

他们将永生者的灵魂抽出，放进了坛子里，在冥界的帮助下，永远封印在古树之下。

随着时间推移，到了我的祖师爷——毛小方这一代，拥有枯木之心者已经越来越少，几乎全部消失了。

可是所有人都忘了，那个被肢解的小男孩虽然身体被毁掉了，但是他的灵魂是不灭的，他最后附在一棵树上。”

说到这里，张一阳忽然顿了顿，仿佛不想继续说下去。

可是祁宋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追问他：“你就是那个男孩。”

张一阳身体颤了颤，嘴唇微微发白，许久，微微点了点头。

“那时的张一阳并不是我。”

祁宋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快停止。

“真正的张一阳当时才十岁，和自己的师傅毛一平在抓僵尸途中被咬伤，两个人逃到那棵大树底下。

在树里已经待了几万年的我一方面不忍心看他就这样死去，同时又想拥有一副新的身体，便和毛一平做了交易，让我的灵魂住进张一阳身体里，而张一阳的灵魂和我共用一体。

只是因为张一阳本就即将垂危，灵魂无法驾驭身躯，所以基本都是我占用了他的身份。”

祁宋觉得信息量真的太大了，他的世界观越来越复杂，所以上一次千年僵尸，那个冷冰冰的人格才是这具身躯真正的主人——张一阳！

忽然想到什么，他赶紧问：“那真的张一阳呢？他现在还在你的体内？”

张一阳摇摇头，脑袋垂了下去，死死咬住嘴唇：“我能活着来见你，是因为……死的那个是他的灵魂……”

祁宋睁大了眼睛，所以这一切都变得清晰了。

“所以……戚顾臣，封沫，陈三……包括你……你们都是不死军队留下来的人，北霁月的国度也是被不死军队占领的，你们现在想做的事，就是重现不死军队的辉煌，统治世界？”

张一阳知道他一定误会了，赶紧解释：“不，我跟他们不一样，虽然我占用了毛小方的传人张一阳的身体，但是经过这么多年道术的熏陶，我知道我自己的责任应该是传承毛小方的衣钵，将不死军全部消灭，我是张一阳，张一阳就是我，那场大战大部分的道士都已经断绝了，只有茅山道还留存在这个世上，能重新封印不死军队的人……只有我！”

“不。”祁宋淡淡地看着他：“你有枯木之心，你是不死人，你不可能会帮助我们对付你的同类的，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张一阳安静许久，手慢慢伸到祁宋的脸上，去触碰他的那些伤口，如此深情：“你还不相信吗？我只是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说实话，如果不是决定彻底传承祖师爷的衣钵，代替张一阳肩负起拯救世界的责任，我甚至不想当这个道士。”

“遇见你以后，我都想摘掉这个张天师的头衔，不管是努努力考进警局和你做搭档，一起查案冒险，还是我们就这样做两个普普通通的小百姓，都是我所想过的，那些打打杀杀，统治世界，对我来说，都没有一个祁宋更重要。”

张一阳忽的眼神闪烁，眼眶里饱含热泪，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心完完整整地交出来。

终于，果然什么事都说出来，身上的负担一下就消失了，他可以毫无保留，可以放肆的坦白，不用如此小心翼翼怀揣着那点恐惧，一直畏畏缩缩的活着。

此刻的他完全不害怕祁宋如何看待自己，不管是厌弃他也好，排斥他也好，他都完完全全的接受。

如果祁宋想跟他划清界限，他一定会放他走。

祁宋埋下头，许久都没有说话，地牢里十分安静，只有一些耗子在寻找食物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灯光昏黄，仿佛回到了云中市医院的那个地道，那时的他们互相都不了解，却能共同面对恶鬼，不会互相丢弃。

地道有些阴冷，在僵持了数十分钟以后，祁宋微微地向张一阳挪过来，掀开他的外套，手环抱到了他的后背，窝在他的胸口。

闷闷的声音不再是冷冰冰，而是充满了疲惫。

“张一阳，挺冷的，给我暖暖。”

张一阳的心瞬间被一层软绵绵的东西包裹，充满了温暖，他再次流出猫尿，但这可不是难受才哭的，这是感动。

他赶紧把小警察搂在怀里，外套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施了法，给他传递一些热量。

感觉到脑袋顶热乎乎的，祁宋真的很疲惫，疲惫到都没有力气去给他擦眼泪，只能淡淡地说：“你说什么我都信了，只是，别再离开了。”

张一阳一边哭一边疯狂点头，可忽然又想到什么，赶紧摇头：“啊不行，我还是得离开你一会儿。”

祁宋好奇地抬起头，审视他。

张一阳赶紧慌张地解释：“不不不，不是那种离开，是我必须得去救云中市的无辜群众，你知道，不死军队虽然拥有不死的灵魂，但是他们的躯体是会被毁灭的，只要肢解或者炸烂，他们就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恢复，这段时间就很有可能被我们道士把灵魂封印，所以戚顾臣到处设置秘密基地，用那种阵法抓来怀孕女人，就是为了用胎中血巩固灵魂和身体，使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一致，这样就连道士都对付不了了。

现在戚顾臣的手下——那个黑猫女人，已经把所有人都迷惑，他们明天将在孟达广场上，设置一个超级大阵，将所有人都引到那里去，成千上百的人同时被阵法控制，他就能很快拥有真正的不死之躯了！”

祁宋很快坐直了身体，神情紧张：“不行，我们必须赶紧去阻止他们！”

张一阳点点头，随后笑着说：“之前祖师爷托梦问过我一个问题，天下苍生和你一个小警察的生命，孰轻孰重，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你，后来导致所有人都在怪我，现在想想，我的选择确实不应该这样自私，因为你也是大爱的，你和我一样，宁愿牺牲自己，也会拯救其他人，所以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会选择和你一起去救其他人，然后一起牺牲。”

祁宋轻笑：“你就这么想牺牲，为什么不想想，两个人都拼命活下去，就算其中一个人牺牲，另一个人也必须带着责任活着。”

张一阳觉得这话说的不错，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不错，我同意！”

然后咧开一嘴大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