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水城不大，是一个临河的小镇。但因为来来往往的客人多，所以成了冥界的一个繁荣的集市。

慕锦宣走在前面，突然脚底碰到一个东西。

“公子，你踢到我的头了...”一句微弱的声音从低下传来。

慕锦宣低头看去，看见一个没有头颅的鬼正低头找他落在旁边的头。

那鬼在地上好一阵摸索才摸到自己的头，然后慢慢地把头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向上抬朝慕锦宣笑了笑。

慕锦宣蹙着眉，往旁边挪了一步。

“这位小公子，你生前可谓是死的安详啊，居然这么的完整。”这鬼朝他笑了笑，对他的样子很羡慕。

慕锦宣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边，发现他除了头颅外，四肢处都有缝补的痕迹，像是生前被五马分尸了一样。

“哎，一点也不想我，被分成这个样子。”他的样子很懊恼，话音未落，他的一只手又掉了下来。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的手又掉了。”

慕锦宣面露复杂的表情，强行镇定，礼貌似的冲他也笑了笑。

说实话，他这副样子真的挺瘆人的。全身各处都缝补了针线，这些针线因为时间久了，都泛成了黑色。有些地方有了破损，使他走起来的时候，四肢和头都摇摇晃晃的。

这鬼把自己的手接起来，又看向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似有疑虑的道，“你有点眼熟，我好像见过你……但我不记得了……”

他用自己刚接上的手，挠了挠摇摇晃晃的头，嘴里喃喃道，“我在哪见过呢……在哪呢……我怎么不记得了……”

想着想着，他就自己走远了。

慕锦宣站在原地，看向他走远的方向，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说他见过我？他怎么会见过我？”慕锦宣看向蓟时灯，只见他也看着那个方向，听到他问自己才回过神，笑着说，“说不定呢。”

慕锦宣：“……不过，这里好像是很熟悉。”

蓟时灯盯着他看了几秒，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这么轻易地就答应跟我来了这里？”

“你是仙人，帮我的阿娘得以安息，也答应我帮我化解怨气，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况且明华上仙的名号，可响亮了，而且……”而且我总觉得你很眼熟悉，和你在一起我会很安心。

这句话慕锦宣欲言又止，没有说出来。

“而且什么？”蓟时灯似乎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问道。

慕锦宣被他看的心慌，干脆答了一句，“而且你长的好看啊，好看的人大家都喜欢。”

蓟时灯听了，笑了出来，沉默了片刻后，对他说，“走了，再不走就迟了。”

他是认识那个人的，只是慕锦宣忘了。他叫何念卿，是扶摇国最后一任皇帝。他记得那时他还小，第一次跟着长泠去渡灵，便去到了奕国。彼时奕国初立，为巩固政权，去除异己。奕国始皇帝顾迟下令将扶摇国官员全部处死，而何念卿被俘入宫，让他服侍。何念卿不肯，宁可被绞杀，也不肯弯躯，甚至出手伤了顾迟。顾迟一时愤恨，把他打入地牢。

后来，奕国丞相花酒昱利用民愤，逼迫顾迟将何念卿交出，处以极刑。顾迟开始不肯，但奕国刚立，本就民心不稳，如今出了这等事，便再难以抵抗百姓的意愿。最后，顾迟下令把何念卿处以极刑。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花酒昱恨透了何念卿，把他五马分尸。等到消息传到顾迟那里的时候已经迟了。

蓟时灯记得当时他跟在长泠后面渡化何念卿，以为何念卿会想灭掉奕国。但那时的何念卿并没有这么选择。他和长泠说，被灭国是他能力不济，若是他再起祸端，遭殃的是百姓。

“那你所眷恋的是何物？”长泠问道。

“我想多留一段时间，想看看世间。等到世间安好，我便散了。”何念卿当时是这么说的。

长泠遂了他的愿，让他以鬼魂之体在世上留了三年。三年后，世间无战事，他便心愿得偿，入了往生门。

蓟时灯有时会想，顾迟会不会很后悔把何念卿交出去。因为他彼时在顾迟眼中看出了他对何念卿的感情。

他喜欢他。

如果当时他羽翼丰厚，说不定能够护住何念卿。

只可惜顾迟顾迟，终究是迟了。

慕锦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看出了他眼底的失落，他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能长舒一口气，跟上了他的脚步。

***

两人出了檀水城，来到一条绿色的河边。

“这是？”慕锦宣望着眼前的河流，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很酸涩，让他心里觉着不舒服。

在这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河上出现了一个背影。

那背影白衣宽袖，束发戴冠，手持祈灯，站立于河面之上。

只是这个背影仅出现了一瞬，便消失于视野之中。

慕锦宣有些心慌，意图去寻。

“这是忘川河。”蓟时灯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他没有看到这个背影，却也依旧望着忘川。

“忘川。”慕锦宣想起书上介绍的，忘川河是入冥化灵的一条纽带，凡人死后魂魄进往生门入忘川，待洗清罪孽或尘缘后会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通往奈何桥的，一条是通往冥门的。若是自己决心想有来世，那天道便会再给你一次转世的机会，自行便前往奈何桥，进渡厄道，进行转世。但来世到底是为人还是为物全靠因缘造化。除此之外天道还要看决心有多大。如果决心不堪一击，承受不住淬身之火，要么魂飞魄散，要么走冥门那条路。

冥门这条路则是留给无念存世之人的，那些人放下了前世的所有，孑然一身，不愿意再回去，他们便选择进冥门，忘记所有，过上新的生活。

很多人都想有来生，只是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不敢，没有这个勇气，谁也不想魂飞魄散。毕竟奈何桥这条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走的，它太美好，有新生，却也很痛苦。所以极少人能够从奈何桥上走过去，获得新生。

慕锦宣看向忘川，里面有无数个魂魄在里面转生。

“奈何桥那里已经开满了彼岸花，美的嘞。”

慕锦宣循声望去，看见在岸边有一只船，船上躺着一个老人家。他戴着男子，悠哉悠哉地晃着脚，观赏远处的景观。

“老人家，你又在这里偷懒，要是让司婉知道了，肯定要批评你了。”蓟时灯走上前站到船边，朝慕锦宣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慕锦宣走过去，站到他身边。

老人听后，似是不爽的把帽子拿下来，怨念深重地看着蓟时灯，“少拿那丫头来压我，我在这里都有八百年了，她才只有三百年，论资历我比她高高高的不能再高了，她都要叫我一声前辈。”

“可是她官阶比你高。”

一针见血，老人瞬间无语。

慕锦宣听了心想原来冥界和凡间一样也有官阶啊。

老人被他气的转过脸，语气很不友好道，“你又来这里做什么？继续寻人吗？我都跟你说了，长泠上仙他本就不是人，是天地灵宿石所化的一缕精气，死后是不可能在此转世的。况且天劫之下，怎么可能还有转机。你……”

“我不是来寻人的。”蓟时灯打断他的话，脸色不好看。

“那你来干什么？”老人瞅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慕锦宣，眯起了眼，“他是活人，活人不可入冥界，这你是知道的。”

慕锦宣微微一愣，这人竟然直接看破了蓟时灯在他身下下的法术。

“我知道，我给了他安魂铃，可以护他周全。”蓟时灯说道。

老人一听，突然来了兴趣，脸色有些不明所以，“你对他倒是不错，只是你不是喜欢你的师尊吗？怎么对他这么好，移情别恋了？”

他喜欢他的师尊。

长泠上仙么？

慕锦宣的心像是漏了一拍，脸色也白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重新摆正，没让两人看出来。

“你别管这么多，我要去明凰宫，面见云舒真神。”蓟时灯说道。

“明凰宫。”老人听后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猝然脸色大变，制止道，“不可前去。”

“为何？”蓟时灯皱起眉，他虽还未渡过忘川，却感觉到对岸的不对劲。

就连一旁的慕锦宣也察觉到了什么。

“明凰宫出事了，前几天幽王乌恓带着他的手下趁神尊闭关之日，不知用了什么武器，重伤了云舒真神，血洗了明凰宫。”老人越说神色越凝重，“如今明凰宫被乌恓所占，各位城主敢怒不敢言，只能奉他为冥界新主。现在他正在排查冥界，想是很快就会到这边来。”

“怎么会这样，乌恓，他……”蓟时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人。只知道这个人阴沉不讨喜，像是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很多城主都看不起，不喜欢他。可是云舒真神待他很好，和其他人并无二致。他怎么突然会……

“冥界出事了，这……”慕锦宣脸色忧虑地望向对岸。他虽无记忆，但心里知道这件事关系很大，冥界不能落到这样的人手里。

蓟时灯看出了他的焦虑，他轻轻拍了拍他，让他安下心来。

慕锦宣感觉到了，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往里面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