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渝国的十六皇子？”

酒楼正热闹，夜晚游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推杯换盏之声更是此起彼伏。

寒朗作为这位新入门的弟子，除了武道还说得过去，其他的典籍文化可以说落后很多很多。

他这些天很自觉地每晚恶补挑读到深夜，想要早日跟上进度，而秦均烈纵使以前就对此都烂熟于心，但也是时时陪着。

因为这个缘故，两个人已经待在拓坤山连续一个月没有出去了。许久没有呼吸到自由空气的寒朗觉得如果再继续这样的学下去，他肯定会发疯。

别看朝帝境的子弟大都出身好世家，但都是勤学不辍，寒门弟子也会付出更多的努力去减少差距，就这样你追我赶地形成了良性竞争。再加上凤家的师资力量强大与平日里的严加管教，拓坤山出身的弟子的修为都会甩其他门派弟子一大截。

他们都是非必要不允许出去的，而今天刚好有一小队弟子要出山历练三月，寒朗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摸摸地带着秦均烈遛出来了。

不知道是开春时节冰雪消融，还是近日来每天学得头昏脑涨的缘故，这么突然一放松，寒朗觉得浑身哪里都是凉飕飕的，骨子里好像渗着一股冷意，就连说话的时候都带了一些鼻音。他吸了吸鼻子，然后提起一个清酌莲瓣瓷壶给秦均烈倒了杯梅子果酒。

这些天寒朗能够感觉到秦均烈有些焦虑，好几次同他说话都是心不在焉的。

寒朗知道他要强，就没有明着问。

饭桌上点了三四盘爽口小菜，中央还架起了羊肉火炉子，清汤咕噜噜地冒着热气，升起一片热腾腾的白雾，文化人管它叫拔霞供。

秦均烈接过酒来，眉间忧愁并没有散去：“皇兄遥在边关镇守，原本以为他远离嫡储之争或许是好事。但前日做梦梦见他遭刀斧加身，满是鲜血，还一直叮嘱不要回去。”

惊醒后的秦均烈心有余悸，连忙为哥哥算了一卦，果不其然是伤及性命的死劫！

人族版图寒朗清楚，除开不成气候的边陲小国，有一句老话是“南渝北渲”，煊赫两朝绵延至今，以秦岭为界，百年来互不侵犯。

现任的老渝帝膝下有十七个皇子，但活下来的只有八个。而秦均烈和他的亲哥哥，也就是二皇子秦骞乃是一母同胞，是已故皇后的嫡出。

说起稷王秦骞，以前那真的是“端在元良、绪应鸿续”的太子人选。

本来是朝野上下默认的未来储君，但是老渝帝一朝降旨，给的不是立位诏书，而是褫夺秦骞封号，将人直接贬到秦岭边关，距今三载也没有召他回京的意思。

原本可以成为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一夜之间被贬到这地步，其实和流放没什么区别了。

个中原因，连秦均烈这个亲弟弟都不清楚。

秦骞现在作为不得老皇帝心的皇子，秦岭之地又远离京都，要是在京朝臣中有人随随便便参他一本或者踩他一脚，根本反抗不了，再者两国之间的摩擦常常有，可谓是腹背受敌，他能在那里想要过得顺遂，也是靠老天保佑了。

两兄弟本来就是在皇后逝去后相依为命，这些天的噩梦搅得秦均烈更是心烦意乱。

寒朗的嘴皮子平日挺厉害的，和人吵架轻轻松松，但是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露出低沉的情绪，纵使也会感同身受，但根本就不晓得如何安慰人，属于是典型的那种人家说难过，他只能憋出“你别难过”，人家说自己伤心，他绞尽脑汁地说出“你别伤心”这类达不了心窝的笨蛋话。

寒朗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一直担心下去也不是办法。”

秦均烈并没有立即回答，想是也在思考对策。

“必要的时候我会去一趟秦岭，要是不能及时赶回来，要劳烦你帮我忽悠一下几位先生了。”

秦骞失势，他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幸亏有皇后母族以及帝师的一力作保，秦均烈才没有受到波及，但也是受制于皇宫之中。等到风波平息了一些，帝师才托人把他送到远离朝堂的朝帝境学艺。

秦均烈也担心如今再回去，恐怕还会成为拖累。

正巧店家小二端来一盘赠送的核桃榛子糕，瞧上去酥黄可口，满是愁绪的秦均烈没有胃口，反而是寒朗在几杯酒下肚之后为了活跃气氛又吃下去两三块。

他们用完晚饭出酒楼时，微风细雨打在脸上有些凉爽。

虽然不是到需要打伞那样的明显可见，但露天走在外面不多时，身上的衣服就沁得有些湿了。寒朗本来就有些风寒，饮了薄酒之后经过夜风一吹更是迷迷糊糊，一股蒸腾热气直冲脑门。

寒朗此刻又冷又热，又觉得身上哪里发痒，醉意上涌更是让他几欲作呕。非常不好受的他摆了摆手道：“等等等等，我现在走不动道了。”

秦均烈回头看着已经落后他几步的人，明显能看出后者有些不对劲。他折回来道：“你怎么了？”

说着，秦均烈用手背探了探寒朗的额头，果不其然触到了一片潮湿的滚烫：“你现在发烧了，还有力气走回去吗？”

寒朗勉强道：“我其实还行……”

秦均烈看了看他的脸色道：“算了吧，现在还逞什么强。”

他一边把寒朗扶起来，一边抬头看了看天色。很不巧，马上要到拓坤山弟子们宵禁的时候了，过了时辰拿什么玉牌都不好使，只能去找靠着戒律长老的谕令才能进去，找不找得到人还要另说。

细雨伤身，秦均烈把寒朗就近带到一处屋檐下暂避，留下一句“在这等着”，然后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寒朗原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扑面而来的夜风后来实在撑不住蹲在地上。

他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脑子烧得厉害，等待秦均烈的这段时间都觉得特别热别的漫长。他睁开眼睛都觉得眼珠子都胀痛得厉害，连视野都开始变得晕晕晃晃，天旋地转，索性就闭上了双眸。

他本来并不是人，动物之间有着独特的沟通方式，但主要是靠气味。一旦身上散发出处于弱势的气息很容易吸引到争地盘的同类，运气差就会遇到凶残的竞争者，遭到掠夺或者捕食，运气好没准就会遇见好心帮忙的。

果不其然，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旁边十来步远的翠绿草丛中发出几声窸窣响动，动静很轻，但足够让寒朗听见了。

他眼睛很疼，并且后背以及脖颈都痒得厉害，知道它造成不了什么威胁，所以并没有在意，只安心地等着秦均烈。

草丛中的小家伙后来探出头来，低矮的小小视野看着蹲在那里的人。雨水洗去了它身上的尘污，但是把它身上橘纹虎斑毛发打湿成一绺一绺的。小家伙晚上去觅食还被人赶出去踢了一脚。

现在饥寒交迫的它谨慎又瑟缩地盯着寒朗，虽然只是一只弱势不能再弱势的普通小猫，连灵智都没有。

可是它能闻出极度危险的气息。

要知道，寒朗的本体毕竟是一只狼。

流浪的它才一个月大小，比成年人的手掌大不到哪里去，除了吃什么都不知道。

小橘白猫看着身上散发着食物香甜气味的寒朗，最后果腹之欲还是让它鼓足勇气往那个人走去，一瘸一拐地走在半干的屋檐下时，身后还留着一串湿湿嗒嗒的猫爪印。

寒朗抬起头来时看见小猫半坐在地上，澄黄竖瞳眼神中承载着三分希冀七分畏惧，他伸出手来挠了挠它的下巴：“不好意思，我现在身上没有东西吃。”

早知道先前在酒楼的时候带回来一些就好了。

小橘猫没有等来想象中的驱赶谩骂，但也不知道此番讨食又失败了。

不过它发现寒朗的手背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讨好般呜呜地“喵”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舔舐着，只是猫儿舌头上的小小倒刺让寒朗觉得又刺又痒，并不是很舒服。

“没想到还怪礼貌的。只不过你的前脚已经崴了，要是不处理，长大以后很难抓到老鼠和鸟的。”

寒朗的腿蹲得也有些麻了，站起身时那一刻的眩晕让他不得已靠在身后的墙上缓缓，身上的红点估计是吃了什么东西起风疹了：“要是愿意跟着我找吃的，你就……躺在地上让我看看。”

动物之间有种奇妙且莫名的沟通能力，脏兮兮的橘猫用它豆大的脑子思索了一小会，果然身子一偏，就倒在了寒朗的白靴边。

“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后就跟着小爷我混了。”

寒朗将猫儿抱起，手掌虚虚盖在它的小脑袋上挡着风。街上的行人因为下雨变得寥寥无几，雨幕之中偶尔穿梭着急匆匆想跑回家的人。

今晚是秦均烈破天荒地主动讲起他哥哥，如今眼前的阴风冷雨，寒朗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阴霾天，他的怀中也是抱着毛绒绒的小家伙，只是并不像现在这样悠闲地等雨停、等着同伴来接，而是冒着大雨带着发了旧疾的弟弟连夜奔去广闲州求医问药。

那时候才九岁的他生怕自己跑得慢了，就又要经历一回丧亲之痛，所以他十分理解秦均烈这些天的心境。

都说小孩子长得很快，寒家兄弟俩也有几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寒欢如今广闲洲过得如何了？

秦均烈离开也有两刻钟的工夫了。寒朗擦了擦留在额上的水珠，幸运的是，鼻子还能闻得到气味，于是开了一个避雨结界往秦均烈刚才离去的方向寻去。

蒙蒙细雨顺着风斜斜地飘洒而下，最后落在长河之中泛起点点涟漪。

河面上的花灯已经被打湿了，唯有天上朦胧的冷月投下幽暗的波光。

寒朗抱着灰扑扑的小家伙快步走在昏暗的长桥之上，可是在循着秦均烈身上白松香的气味找过去的时候，鼻尖蓦地传来一股幽幽冷梅香，如果细细分辨，还能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

这个味道是……

纪、纪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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