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法警七手八脚地边清点屋里的东西，边贴起了封条。汪太太眼见藏皮箱的大衣柜也被封条封死了，急得差点儿昏厥过去。

法警说：“汪怀丹，这封条就是法律。你要敢揭开封条偷里面的东西，法院决饶不了你！交钱吧，我们还忙着哪！”

汪怀丹懵懂地问：“嘛钱？”

法警理直气壮地说：“贴封条的钱！”

汪太太急了：“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嘛！”

法警说：“放老实点儿！不然的话，连屋门也给你封上！”

汪怀丹迭声叫道：“好！好！好！你们要多少钱，我给……我给……”

法警把手一伸：“二十块！”

汪怀丹付过钱之后，几名法警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汪怀丹啐了一口唾沫：“土匪！简直是一帮土匪！

这时，店里的一个伙计走了进来，说：“老板，苏先生派海先生到店里来啦，请您马上过去。”

汪太太没好气地说：“你告诉那个姓海的，脑袋破了扇子扇，我们也豁着去啦！有什么本事，叫他们尽管使吧！”

伙计被汪太太训斥的摸不着头脑，站在那里直眨巴眼睛。

汪怀丹问：“海乐山找我干什么？”

伙计说：“海先生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您商量。”

汪怀丹有些纳闷地说：“找我……找我商量事儿？”

伙计点点头：“没错儿。”

汪怀丹问：“他的脸色怎么样？”

伙计说：“挺好的呀！”

汪怀丹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他是说请……请……请我过去？”

伙计说：“对呀，是说的请……请您过去。”

汪怀丹松了一口气，直了直腰板，说：“好，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到。”

伙计答应一声“是”，便向门口匆匆走去。

汪怀丹忙又把伙计叫住：“站住！你慌得什么？”

伙计问：“老板，您还有什么吩咐？”

汪怀丹说：“回去告诉店里管事的，要好好款待海先生。去吧！”

伙计又连忙答应一声“是”，这才匆匆忙忙地走出门去了。

汪太太满腹狐疑地说：“孩子他爹，苏尔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汪怀丹说：“去了就知道啦！”

汪怀丹瞅了瞅老婆孩子，便耷拉着脑袋向门口走去。汪太太瞧着丈夫的背影，鼻子一酸，忍不住直掉眼泪。

汪怀丹出了家门走出老远，又蓦地收住脚步，回过头来望着他家的窗口，长叹了一口气。冷不丁空中响起了雷声，汪怀丹抬头一看，才发现天空弥漫着滚滚黑云，眼看一场大雨就要来临。他赶忙撩起长袍的下摆，抬腿就跑。他刚刚跑到昌盛祥绸布庄，大雨点就噼里叭啦地砸了下来。

汪怀丹来到昌盛祥绸布庄的会客室，偷偷地扒着门缝往里窥视，只见海乐山坐在那里随手翻着报纸，帐房先生殷勤地给他斟着茶水说着活，满脸陪着笑颜。

“海先生，”帐房先生试探地问，“您大驾光临，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海乐山端起茶碗呷了几口，说：“等汪老板来了，咱们一块儿说。”

帐房先生别有用心地说道：“当初，那个新疆佬一出现，我就琢磨着不对劲儿，并且几次暗示汪怀丹。可是，他硬是不听我的，我也只能干着急没办法。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但凡是个副经理，也就有权出面制止啦！可我……”

汪怀丹把帐房先生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那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非但有意推卸责任，甚至还有意要挤自己下台。汪怀丹见帐房先生还要往下说什么，便故意干咳几声推开了会客室的门。帐房先生回头一看，见汪怀丹走进来，不免十分尴尬。这时，几名胆大的伙计也悄悄地溜进来，打探消息。

海乐山礼貌地站起身，说：“汪老板，你好！”

汪怀丹连忙点头哈腰地说：“你好！你好！海先生快请坐！”

海乐山客客气气地说：“汪老板也请坐吧！”

汪怀丹连忙说：“同坐！同坐！”

海乐山和汪怀丹坐了下来。帐房先生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他们。

海乐山说：“汪老板，我是奉苏先生的指示而来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也不必害怕。请你分析一下，那些前来闹事的学生，是否与新疆富商有联系？”

汪怀丹想了想，说：“根据以往的情况看，学生虽然闹抵制日货的风潮，还没听说诈骗哪家商号的。而那个穆扎巴尔带来的人，言谈举止也不像学生。”

海乐山点点头，说：“你能肯定穆扎巴尔是新疆人吗？”

帐房先生在一旁插嘴说：“依我看，不像！”

海乐山问道：“能说说为什么不像吗？”

帐房先生琢磨了半天，也没讲出个道道，便说：“反正他一进店铺，我就看他像个骗子！”

汪怀丹气呼呼地说：“既然早看出来了，为嘛不说？哼，别来马后炮！”

帐房先生遭到汪怀丹的抢白，坐在一旁不吭气了。

“汪老板，”海乐山呷了一口茶水，说，“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前来诈骗洋布的那伙人，很有可能是一个□□组织。”

汪怀丹吓得瞪大了眼睛：“啊？这……这怎么可能？他……他们……”

海乐山说：“那个穆扎巴尔即使不是化装的汉人，起码也是受汉人雇佣的。他们也不像是流窜江湖的盗匪，也许黑窝就在天津。至于这个黑组织为什么要夺苏公馆的洋布，我们目前还不清楚。昨天晚上，苏先生亲自找到市长家，要求政府尽快破案。市长表示说，一定严饬警察局限期捉拿罪犯。同时，苏先生正在筹办商业自卫队，并且得到了官方的支持，允许配备武器。”

汪怀丹有些紧张地说：“要……要跟他们打仗？”

海乐山说：“组织自卫队，并不是要跟谁开仗，只是为了保护商店的安全。苏先生吩咐，凡参加自卫队的弟兄，薪水加五成。不愿意参加的，也不要勉强。如果有人想离开绸布庄另谋生路，悉听尊便。”

顿时，房间里热闹起来。有图加薪的，不免跃跃欲试；有胆小怕事的，便缩起了脑袋。可是，却没有一个想离开绸布庄的。如今找个饭碗，实在不容易啊！

“好啦，就谈到这里吧！”海乐山说道，“我再宣布苏先生的一个决定，谁要能提供那伙人的有关线索，将得到嘉奖。少叫五十元，多则五百元，视情报的价值大小，还可以向上浮动。”

这个带有刺激性的决定，确实影响了在座的每一个人。就连汪怀丹也得到了鼓舞，盼望有人能发现穆扎巴尔的踪迹，从而追回那批洋布。

“海先生，”汪怀丹站起来可怜巴巴地说道，“请到经理室坐一坐，我有话想跟你单独谈谈。”

海乐山点头答应了。他在汪怀丹的引领下，来到了经理室。汪怀丹把海乐山让在皮转椅上坐下，又忙沏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

“海先生，”汪怀丹神情黯然地说，“由于我的过错，给苏先生造成了巨大的损失，真想去跳海河一死了之。可又一想，即便做了水鬼，又能怎么样呢？人家不会因为跳了海河，就把洋布乖乖地送回来。我虽然上了年纪，可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不能咽下这口窝囊气。苏先生组织自卫队，我要第一个报名。豁着身家性命，也要为苏先生争口气！”

海乐山笑了起来，说：“汪老板，你的精神可嘉。可自卫队不是用来当摆设的，说不定哪一天就要真刀真枪地干一家伙。到那时，汪老板如何吃得消？”

汪怀丹故意表现地说：“他们害得我倾家荡产，这口怨气怎能忍得下去。海先生，你就成全了我吧！”

海乐山莫名其妙地问：“汪老板，如今苏先生并没有撤掉你的职务，你怎么就倾家荡产了呢？”

“唉，”汪怀丹叹了一口气，连眼圈也红了，说，“海先生，你有所不知。苏先生因我的失职，火气很大，他不但要没收我在昌盛祥的股份，还要变卖我的家产。”

海乐山笑道：“那不过是一句气话，你何必认真呢？”

汪怀丹掏出大手帕擦了擦眼睛，说：“海先生，我知道你是可怜我，故意说安慰我的话。可你哪里知道，今天一大早，法警已经把我的家查封啦！”

偷偷进来的帐房先生，不禁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是真的吗？”海乐山一怔，说，“法院查封你的家，我怎么没听苏先生提起过？”

汪怀丹说：“你要是不信，就把去找我的伙计唤来，一问便知。”

海乐山说：“汪老板，你不用着急。我回去替你周旋一下，好歹让法院启去封条就是了。”

汪怀丹恨不得给海乐山磕个响头，不禁感激涕零地说：“海先生，您真是我们全家的大救星啊！”

“汪老板，快不要这样说！”海乐山说道，“我们同为苏先生效力，彼此照应照应也是应该的。好，你马上安排一下商业自卫队的事吧！”说着，起身朝汪怀丹双手一抱拳，“汪老板，兄弟还有事情要做，恕不打扰啦！”

汪怀丹连忙起身，敬神似的送着海乐山。帐房先生也跟在后边，像个尾巴似的送着。两人一直把海乐山送到店门口，眼看着海乐山坐着汽车一溜烟儿地消失在雨帘里。帐房先生见汪怀丹并没有倒台，便又冲着他点头哈腰地谄笑着。汪怀丹斜乜了帐房先生一眼，挺起肚皮，迈着四方步走进了店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