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陈一归推开了三零一室的大门，涂漫漫只觉得眼前一片乌黑，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鬼运气，才会在大学期间负责这户的家政。

她当时是在兼职群里看到的这份兼职，那时她只看价钱，而且当时这份兼职要求是每周一次，时间不限，月薪一千。相比于其他有明确时间限制的兼职，这份兼职可未是不影响其他兼职的肥差，要说奇葩，也就是必须投简历。

一份家政工作，按理说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投简历显得多此一举。但一千元的薪资实在让人抵不住诱惑，至少她抵挡不住，认真准备了简历投出去了。

对方只表示收到了简历，如若录用事后通知。她看到这条消息时，心凉了一半，想也知道对方是广撒网，而这份性价比极高的兼职，自然是不缺人前赴后继。

一周对话框都没有新的消息弹出来，她自知没戏，删掉聊天框，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谁知半个月后，突然有位阿姨打来电话，让她去试岗，试岗成功便可签合同，试岗不成功也有一百元的辛苦费。

她只觉得天上掉馅饼，终于砸在了她的脑袋上，火速约了时间与面试人见面。在遇见门卫大叔时，她好说歹说都不给她放进去，后来还是面试的那位阿姨亲自将她领走。

在路上，阿姨将一些基本情况告知她，说这些活一直都是她负责，现在雇主有其他任务交给她，这边实在抽不出身，和雇主商量过，才请人兼职，雇主也是好说话的主，没有其他要求，一星期负责一起大扫除即可，条件合适薪资都好商量。

地点就是学校门口，时间随意安排，活轻松钱不少，涂漫漫认为这份兼职属于可遇不可求的稀缺机会，擦桌子时拿出九牛二虎之力，还没怎么大施拳脚，就被告知可以签合同。

她拿着拖把楞了下，疑惑地问了句“就这样”，阿姨告诉她雇主对她很满意，此话一出吓得她来回张望，还以为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没想到阿姨指着书柜旁不起眼的摄像头，说雇主看到她打扫卫生的样子，觉得她很用心，薪资不合适可以再谈。

哪里还需要谈，她如捣蒜的点头，生怕雇主转念改变了想法，对着摄像头，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看着自己，态度比婚礼上的新娘还激动：“我愿意。”

寸土寸金的地方闲置这等学区房，想也知道雇主是怎样的财大气粗，甚至人都不住在这里，还要专门请个家政每周打扫。

来到大学后，涂漫漫不止一次见识到世界贫富的悬殊，大抵求学时代过于心酸，她倒没有嫉富如仇，反而是感谢这家雇主的慷慨，让她捉襟露肘的生活得到了改善。

一千元于别人而言，或许是几次聚会的开销，或许是一件棉衣的价格，但对她来说是两个月的饭钱，是可以放弃一份耗时的兼职，是能够在图书馆多呆一些时间。

虽然她每年奖学金不断，但是往返医院的费用，再加上祁雪英时不时开口要钱，她经济条件挺紧张。她算不得伏地魔，却也知道一旦不给家里打钱，祁雪英逼急了就会来学校闹腾，她好不容易维持的正常的生活，好不容易好起来的症状，不希望因此被打破。

祁雪英也是了解她，每次要钱也就是一二百，一个月平均下来差不多小一千，将沉没成本控制到极限，让她连撕破脸都要斟酌一二。也就大学四年，只要坚持这四年，以后自己的行踪半点都不会透漏给祁雪英，占据主导权后，她就可以摆脱现在进退两难的状况。

幸运的是，这份性价比极高且工资发放及时的兼职，一干就是四年。她格外感激这位未曾谋面的雇主，哪怕没人来检查清洁的成果，她仍旧按照最高规则打扫，不知算不算得上双向奔赴，第一个端午节，她在房子里看到了送给自己的粽子大礼包。

她看着黑漆漆的摄像头，傻傻摆了下手，没得到回应后，拨通了阿姨的电话。

阿姨说只要是在雇主这里工作，每个节假日都人手一份，让她安心收下就可以。果不其然，元旦节妇女节国庆节等国定假日都有对应的礼品，后来或许雇主发大财了，节假日甚至扩展到了儿童节植树节。

将近四年，她每逢打扫卫生，甚至都会生出回到自己家的错觉。从未有过的安逸，让她在那间房子里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直至大学毕业，她搬离学校附近，才依依不舍地交还了钥匙，辞掉了这份兼职。

离开前，她如往常一般清扫每一个细微的角落，尚未有人居住又经常打扫的地板早就明如一片镜子，阳台上的绿萝生机勃勃，藤蔓长到飘到了地上。她写了两页纸的感谢信简短地概括了大学时代，诉说着这笔兼职带给她生活的改善，连同着钥匙，郑重地放置在餐桌上，关上门的那一刻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涂漫漫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故地重游，而现在她重新回到这件房子，仔细看着屋内熟悉的摆设，在这一瞬间，那些被她打消的疑虑再次席卷而来。

“你，”她咬了下唇，小心问道：“都是在这里住吗？”

陈一归面色如常，将行李箱放置在客厅里，转身去厨房拿了两瓶矿泉水：“嗯，我初高中都在这边上的。”

京南市属于南方城市，并不提供集体供暖，他在茶几柜子里找到遥控器，打开中央空调：“你可以把棉服脱掉，再等一会就暖和了。”

涂漫漫哪还有心思管其他，手里捏着矿泉水，还在试探着：“平时都是你自己住吗？”

“不是，之前有位阿姨。”陈一归拍了拍沙发，朝着涂漫漫招手：“折腾的不轻，你都不嫌累吗？先过来坐，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我就是好奇，你别介意哈。”涂漫漫坐在离陈一归四五十厘米的位置，刚客气了一句，便急不可耐地问：“阿姨和你住一起吗？”

陈一归意外地挑了下眉，如实道：“嗯，从小带我的阿姨，平时帮我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

涂漫漫觉得自己离真相愈发接近：“长得怎么样啊？有没有照片？”

“你怎么这么大兴趣？”陈一归眼神带了些探究：“怎么？想翘我家阿姨？”

涂漫漫本就着急，看见陈一归还在状况外，话语更急：“你放心，我就是有那心也没那能力。”

陈一归还就这句话聊上了：“这倒是，我家阿姨深得我妈的喜欢，要知道有人敢打她主意，非得扛着大刀赶过来。”

涂漫漫听着逐渐偏移的话题，闭了下眼镜：“我是问，你有没有照片？”

“这里没有。”陈一归摊开手：“你要是真想看，我带你回家看真人。”

涂漫漫算是一脚踢在铁板了，屁股朝后挪了下，连连摆手：“这倒没必要，我就是单纯的好奇，没什么多余的心思。”

陈一归来了劲：“我家离这边不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就到了。”

“真不用。”涂漫漫舔了舔唇，不甘心让她再度旁敲侧击：“你转学半年多了，家里倒是挺干净的，阿姨每天都会来打扫吗？”

陈一归没着急回答，伸手拿过涂漫漫手中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先喝口水。”等涂漫漫喝了一口，才说道：“阿姨回我家了，也就是我上学，我妈才肯把阿姨放过来。”

涂漫漫抓住机会，顺势深挖：“那房子看着挺干净的。”为了让自己不唐突，她还用手摸了下茶几：“都没落灰。”

陈一归轻笑出声，语气带了些戏谑：“你关注点真的很清奇，还关心哪里落不落灰？”

涂漫漫硬着头皮：“好奇而已，你不是说你阿姨回家了吧，我觉得这房间都没落灰，像是平时都有人住。”

“怎么，”陈一归笑意更深：“这么关注我的私生活，怕我在这里藏人不成？”

涂漫漫在聊破防之前，选择了装听不见：“阿姨平时过来给你打扫吗？”

陈一归望着对面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喉结无声滚动下，轻咳一声才道：“离我家也算不上太近，阿姨来回折腾麻烦，听我妈说是找了个大学生过来兼职，一周打扫一次，可能刚打扫过没多长时间。”

“哦——”涂漫漫拉长音，视线不再黏在陈一归，发呆地望着手里的矿泉水。

大学的兼职看来纯粹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失望是有的，但比失望更多的是庆幸。如果当真是陈一归刻意而为之，以她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估计会立刻从陈一归家里落荒而逃。

在意外回到高中时代之前，她与陈一归尚且没说过几句话，谈何让陈一归费尽心思制造交集。

除非是陈一归对她一见钟情。这种可能就更扯了，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总不能说她初见时敲诈了陈一归一笔，而发展成陈一归认为自己和其他女生不一样，从此对自己情根深种。

联想着俗气的玛丽苏桥段，涂漫漫没忍住笑出了声，只觉得自己真是过于乐观，竟然再离家出走后还能把自己幻想成偶像剧女主角。

被遗忘在一旁，陈一归对眼下的状况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

“啊？”涂漫漫回过神，总归不好解释自己的胡思乱想，又怕陈一归继续问，睁着大眼睛装无辜：“笑？我吗？我刚刚笑了吗？”

看着陈一归点头，她随便扯了个理由：“可能太累了，精神有点衰弱。”

陈一归的精神力也是到了极限，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先定个外卖，去给你拿洗漱用品，洗完澡吃点饭，先睡一觉其他醒了再说。”

涂漫漫这才深呼一口气：“好。”

一路的舟车劳顿，再加上巨大的情绪起伏，涂漫漫也吃不下去，随意扒拉了两口外卖，就和陈一归摆摆手，进入了自己的私人空间。

她对睡觉地点从来不挑，在火车上睡得差不多，纯粹是看着陈一归发青的黑眼圈，才不自觉说出太累了的借口。

身上宽大的睡袍几乎要沾地，这边没有她的日常衣物，好在陈一归还有件没有穿过的睡衣，她也不矫情接过来就穿了。

陈一归向来说一不二，从不屑于扯谎，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两人唯一拉扯的地方就是主卧的归属权，空间大且向阳，她实在不好意思鸠占雀穴，最终是半强迫的被推进了屋内。

卧室是简装，物品的陈列也和记忆里完全重叠。浅蓝色的窗帘完美隔绝屋外的光线，灰色的真皮床占据小半个卧室，床头柜上搁置着陈一归准备好的热水，一整墙打满了书柜，摆满了琴谱和经典文学。

这间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与陈一归万分贴切，她坐在床边，睡衣的最后一个纽扣落在膝盖处，两只白皙的腿暴露在空气中，惬意地晃荡着。

这一刻，幸福变得具体，未来变得灿烂。

她好像有家了。

睡意朦胧中，她又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是独行在荒野中的漂泊者，在寒冬中，她点燃一堆随时会爆炸的炭火，想要离开又贪恋一时温暖，在灼伤中反复自愈，以为会在无止境的煎熬中迎来毁灭。

而后，她遇到一束无拘无束的风，蛮不讲理将她仅剩的火光摧毁，用空前绝后的力道将她推着向前向前再向前，终于她抵达触不可及的远方，看到热烈的太阳那一刻，就像零碎的岛屿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大海，她也找到了丢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