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昭也想听一听这间门面的往事，免得头一回开店就踩到坑，指挥着舟舟悄没声地跟了出来。

舟舟捧着小脸蹲在店门口，刚刚能听见祝思来他们和房东说话，但又不至于挨得太近。

祝思来和周云理看了她一眼没作声，算是默许了她偷听的行为。

房东惆怅地望着对面楼房上头的那片天，终于开口了：“原先我在这里开了家书店，还算赚钱，一个月千多块是有的。”

地面通铺的绿白相间的菱形瓷砖上头不带一丝油污，不管是哪一面墙都没有烟熏火燎后变黄的痕迹，以及店铺里头没设后厨而是一间休息室。

种种细节都说明房东应该没撒谎，这里从前十有八九是一家书店。

祝昭心里不仅不因为房东的坦诚而觉得安心，反而升起一股狐疑。

如果说别的小吃店因为种种原因开不长久被房东卖掉再正常不过了，但临江广场附近的书店又不一样了。

临江广场旁边的街道叫做走马街，这片区域除了有临江广场这么个热闹喧嚣的广场，还是易清县学风最为鼎盛的地方。

全县最好的中学易清一中的初中部就位于走马街，全县最好的小学前进小学也在走马街。

为了给学生们行个方便，新华书店就坐落在易清一中初中部的斜对面。

按理说有新华书店这么个庞然大物在这儿，为了避免与其争锋，其他书店也不该开在这附近的。

大家买书都会往新华书店去，那里的书最多、最齐全，其他书店在这方面望尘莫及。

但是这间门面的房东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开了家书店与新华书店“竞争”，甚至一个月还有不低的收入，这只能说明房东跟学校有关系，小书店也有小书店的生存之道。

祝昭就遇到过这种事，老师指定大家要到某家书店去买这学期需要做的练习册，她为了图方便随便找了一家书店，结果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

从那时起祝昭才见识到这些小书店赖以生存的收入来源原来就是这种心照不宣的交易。

这也正是祝昭疑惑的地方。

既然房东跟学校有关系，他在这里开书店根本不用担心书籍销量的问题，他嘴上说的是一个月能挣千把块，实际上很可能远远不止。

一年多的收入就能抵得上这间门面的价格了，房东为什么要卖？

而且从房东的神情举止也能看出他对这家店颇为不舍。

祝昭通过意识对舟舟说到：“舟舟，你去问问这位伯伯，为什么要卖门面？”

这个问题如果是周云理和祝思来他们去问，有些老板或许有防备心理，觉得你是在探听他的私人信息，不一定愿意说出来。

而舟舟这个小孩子去问就没这方面的问题了，小孩子嘛，见到什么都好奇，随口一问多正常。

舟舟站起身，走到房东的面前问到：“伯伯，你为什么要卖门面呀？不想做生意了吗？”

祝思来和周云理都对舟舟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房东又叹了口气，神情中的抑郁连祝昭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来。

一支香烟已经快要烧尽，只剩下短短的一截过滤嘴，房东索性先去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回来之后才回答了舟舟的问题。

“不是我不想，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妈在老家生病了需要人照顾，这一辈就我和我姐两个孩子。我姐嫁到渝城去了，她大儿子明年要高考，离不得人。我只能把房子卖了回老家照顾老人去。”

祝昭心中了然，听房东的口音虽然和川省这边的方言很像，但是许多字词他的说法跟川省方言中的说法也有些细微的出入，不仔细听听不出来。

据祝昭猜测，他多半是外省人，来易清县这边待了许多年才特意学的川省话。

这样房东要卖门面也很好理解了，他要回老家，生意肯定做不下去。

雇一个人帮他做生意也不可行，他老家离得远，山高皇帝远的，这边的生意他肯定没办法常来盯着，雇的人会不会阳奉阴违也不好说，倒不如把门面卖出去，拿钱走人更为省心。

说到此处，再多的话房东就不肯多说了，再多说就要漏了底细。

*

其实周云理除开昨天上午那一回，这也才第二次来看这间门面，他了解的也不深，所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下价格。

“大哥，我昨天听小江说你打算卖六百块左右一平方，具体是多少我们也没问，今天我们家能做主的人都来了，你就给个准话吧。”

祝昭注意到房东食指和中指搓了搓衣角，带着几分犹豫说到：“大家都是实在人，我就给你们透个底，取个整数六百一平方，行吧？”

这个价格倒是在心理预期之内，临江广场附近的门面基本都要这个价格，前几天看的那几家各方面条件没这家好的也是这个价。

周云理心里满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询问门面的具体信息：“后头的休息间包在里头总共多少平方？”

老板听到“休息间”这个词的时候，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一下。

要不是祝昭时刻关注老板的面部表情，方才又特意把屏幕拉到了最大达到了怼脸拍的效果，二者但凡缺其一也发现不了这个细微的动作。

房东沉吟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十秒后才说到：“总共三十一平方，休息间是六平方加上前头的二十五平方……对，就是三十一平方。”

这个时候周云瑛也看完门面跟小江两个一齐出来了。她暗中给了周云理一个眼神，周云理就知道他姐对这间门面非常满意。

既然大家都觉得好，周云理开口准备跟老板压压价，能砍下来十块钱一平方总的算下来都是不少钱呢。

祝昭在意识空间里皱起了眉头，她觉得这个房东的态度有些不对，问价格和面积的时候十分犹豫。

虽然舟舟打听这间门面之前做什么生意的时候老板也有迟疑，但老板一旦决定要回答态度都比较干脆，说的内容也很确切，不像方才最后两个问题那样言辞间反复，似有隐瞒。

祝昭果断地对舟舟说：“舟舟，给你小舅舅一个暗示，让他暂时先别跟老板谈价格，你们先回去，自己讨论过后再来找老板谈。”

“好。”舟舟毫不犹豫地上去拉着周云理的手，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跟周云理撒娇，“小舅舅，我饿了，你起先中午的时候说好要给我买炸土豆的，妈妈都同意了。我现在就要吃！”

啥？周云理和周云瑛都是一头雾水。

周云理：咱们啥时候说好的？

周云瑛：我啥时候同意的？

好在相处了那么久，舟舟和小舅舅之间还是有点儿默契在的。

“大哥，真不好意思，家里孩子闹腾。”周云理抱起舟舟，对房东道歉，“你看谈价格一时半会儿也谈不好，不如这样吧，我跟我姐我姐夫回去商量一下，买还是不买明天肯定给你一个准话。”

周云瑛和祝思来虽然不知道他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没拆台，默认了周云理的决定。

房东也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行，反正我这段时间都在店里，你们想好了直接来找我就行。”

抱着舟舟走了一段路，离那间门面有一段距离之后，周云理回过头看了一眼，看到房东已经走进门面里头去了才问舟舟：“舟舟，刚才你是什么意思？”

舟舟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清澈的天真，她说得出来吗？她说不出来啊。

她的外置大脑祝昭都还在头脑风暴中，疑点暂时还没挖掘出来，她拿什么说？

好在舟舟在祝昭的教导下颇有大将风范，半点儿也不着急，反倒教训周云理：“舅舅，你看你，这么心急要是被房东看出来可怎么办？咱们可就不好讲价啦！”

周云理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你倒管起你舅舅来了？怎么跟你外公一个样。”

午后在室外待了好一阵子，舟舟的小脸被晒得泛起潮红，像是一个草莓大福，白里透红。她笑着附在周云理耳边说到：“舅舅，其实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周云理哈哈大笑，把舟舟抱着颠了颠：“行，那我们回去再说。”

小江也挺知情知趣，没多打听，只热情地说到：“你们是打算坐厂车回去还是坐汽车？要不要我帮你们叫一辆汽车来？”

周云理此刻归心似箭，看了看日头不想再额外耽搁时间了，说到：“成。”

*

意识空间里阿尘对祝昭的操作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疑惑地问祝昭：“你为什么不让你小舅舅跟房东谈价格？”

“不是不想让他谈，而是不应该这个时候谈。”祝昭还在复盘刚才的细节，心不在焉地答道。

砍价这件事，看起来是双方的极限拉扯，实际上也讲究一个干净利落。周云理要是刚才就跟房东砍了价，说好了价格就不方便再砍价了。

总不能今天砍完了价，回去大家讨论一下，觉得：诶，这个价格还是高了。然后第二天再来砍一次吧。这又不是拼夕夕，谁都能来砍一刀。

况且周云理对买门面的态度非常急切，指不定房东就看重他这点，不肯降多少价格，周云理也会捏着鼻子认了。

倒不如等祝昭复盘出房东身上的疑点再拿这个弱点去一击致命。

*

回到南辉厂三号家属区过后，周云瑛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凉白开。可能是太口渴又太热了，明明是白水，喝着竟然也有几分甘甜。一杯凉白开下肚，大家都发出满足的轻叹。

周云理坐在桌子旁，看着舟舟目光炯炯：“说说吧，刚才为什么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