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把走廊的一切冲击得七零八落，地上是应急灯和安全出口指示牌的碎片。

杜苏翡耳中嗡鸣，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她只来得及扑倒离她最近的一个人。

她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其他人都昏迷了，冷弄溪也不见踪影，唯有一道血迹蜿蜒通向舞台方向。

杜苏翡顺着血迹跌跌撞撞前行，直到靠近舞台阶梯。血迹消失在黑暗的舞台中。

厚重的酒红色幕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下来了，周围一片漆黑，唯有一丝光亮从幕布尚未完全合拢的间隙中透出。

杜苏翡走上前，鞋尖沾上粘稠的液体。她从缝隙中窥视外面。

幕布前方，一个女生背对着她站在舞台边缘。她的头发柔顺地垂下，整个人沐浴在一束顶光下，如同神圣的舞者。

只见她几步助跑，一脚踩上演讲台，如炮弹般跃至空中，做出一个极其漂亮的劈叉动作。

她那一脚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于演讲台四分五裂轰然倒下。

她的身体又是那么柔软，以至于能做出各种高难度的柔术动作。杜苏翡感觉那些柔术动作甚至到达了人体的极限。

那人在礼堂的观众席上空忘我地跳舞。杜苏翡看见她的脚尖踩在彩带上。

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踢腿，每一圈旋转，都会引发观众席的尖叫。

尖叫不是因为兴奋，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主要是因为恐慌。

设身处地想，你是一个刚入学的新生，高高兴兴来参加开学典礼，临到散场，主持人说还有最后一个节目，有请特邀嘉宾献舞一曲。

已经有人陆续往外走，但是听到报幕，大多数人还是下意识回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取名《死神之舞》的舞蹈演出能够通过审核，舞者的衣服还染上了血迹，但是来都来了，就冲人家在流血也要跳舞的敬业精神，稍微看两眼不过分吧。

果然，这所学校卧虎藏龙，连一个演出节目的舞蹈表演都会出现能释放精神力的强者。

当礼花在空中炸开的时候，全场都沸腾了。纷纷扬扬的彩色纸屑从空中飘落下来。

扮演死神的舞者跃到你的头上，每一次动作释放出的精神力都能够引发一次绚烂至极的礼花炸弹。

爆炸的落点随着死神的身姿而无规律地移动，爆炸的对象完全是随机挑选的。

你是一个幸运儿，死神从你头顶跨过，你同时也是一个倒霉蛋，因为你亲眼目睹几分钟前还在和你交谈的朋友无声息地倒下去，而他的精神体已经变成你们头上的彩纸□□。

你也很难不发出尖叫。

所有人一边尖叫一边逃跑，人群在礼堂出口挤得水泄不通，甚至引发踩踏。

死神的杀人舞还未跳完。杜苏翡的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清晰回想起了化妆间里那个给她让座的女生梅卡瓦对她说的那一句话。

“你把观众都想象成人形靶子就好。”

在一片混乱的现场中，杜苏翡感到一股灵魂深处的震颤，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身体里喷薄欲出。

她应该感觉到什么情绪，害怕，痛苦，亦或者是愤怒？都没有，只有平静。

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连在她身体里的“系统”也一声不吭。这为什么不算剧情节点，为什么不接管她的身体？它选中她并不是毫无理由的。

她应该出面阻止这场屠杀，这次恐怖袭击，不是吗？

杜苏翡站在幕布后面一动不动，她的直觉告诉她应该就在这里等待。

等待什么？她不知道。

杜苏翡的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东西，她把它拿出来。

光线微弱，杜苏翡摸索着用指甲掐破那一层薄薄的包装纸，把胶囊挨个取出来。

一，二，三……总共七颗，杜苏翡盯着掌心半晌，一口气把它们全部吞了下去。

左上角的“系统”连冰墙提醒都没刷出来就直接死机了。

杜苏翡只感觉一股剧痛从身体里爆发出来，撕扯和碾压着她的灵魂，如果她有的话。

关于温度，关于光暗，一切感知逐渐丧失，世界在离她远去。

杜苏翡摔倒在地板上，空空如也的塑料板从她掌心滑落在地。

一只手捡起了那片铝箔塑料板。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

杜苏翡感觉浑身暖洋洋的，舒服得连动也不想动。无奈脸颊一直感觉痒痒的，她撩起眼皮，却意外看到一个熟人。

“赫萨？”

面前的正是和她在温室治疗中心有过一面之缘的赫萨。

杜苏翡一下坐起来，动作太大，差点没晃翻身下的躺椅。

“当心点。”赫萨一手扶稳放在躺椅旁边的遮阳伞，他另一只手举着两支蛋筒冰淇淋，一个是草莓味，另一个是巧克力味。

他见杜苏翡直勾勾盯着他不说话，误以为她是不满意，解释道：“香草味的卖光了。”

举着冰淇淋的男人没有否认他是狄翠赫萨，但是他看起来比在温室那会儿年轻多了，头发也没有杜苏翡记得的那么长。

他也没穿白大褂，只穿着一条印花沙滩裤，脚踩一双人字拖。赫萨的头顶卡着一副粉色的太阳镜，压得他金棕色的头发乱七八糟的。

杜苏翡愣愣伸手去接，赫萨很自然地递给她巧克力味的蛋筒，甚至都没问她。

“怎么了，你一直在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赫萨小口舔了一下草莓味冰淇淋，微微眯起一双翠色的眼睛。

“没有。”杜苏翡挪开目光，“谢谢你……买的冰淇淋。”

赫萨在海滩垫上坐下来，说：“口头道谢可没有诚意，我喜欢实际一点的。”

杜苏翡扭回头，像见鬼一样看着他。

赫萨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对方做出他暗示的举动，只好耸耸肩：“好吧，我开玩笑的。”

杜苏翡心想：“你最好是。”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片海滩浴场。看看他们周围的齐全装备：遮阳伞，沙滩垫，冲浪板，还有防晒霜。

远处还有几个游客在打沙滩排球。

再看看她自己的穿着，宽大帽檐的草帽和连体泳衣，和旁边怡然自得的人穿的明显是情侣款。

在蓝天白云沙滩和椰子树下，她只需要做一件事：享受来之不易的假期。

杜苏翡吃着巧克力味的冰淇淋，放松地躺回沙滩椅上。她闭上眼，指尖碰到了一点粘稠。

杜苏翡以为是自己的手指沾到了巧克力酱，她毫不在意地把手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铁锈味，血的味道。

杜苏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脸，另一只手掐着一个人的脖子。

那个人艰难地挣扎着，曾经飞扬跋扈的脸庞现在涕泪横流，一片青紫，已经快喘不上气了。

冷弄溪已经发不出声音，她只能做口型。杜苏翡看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她在说什么？

好像在念一个名字，后面说的是回来还是放开？

她把头低下去，终于听清：“苏翡……放开……”

杜苏翡松开手。冷弄溪摆脱她的钳制，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杜苏翡看见自己七窍流血，模样可怖。和她拉开距离的冷弄溪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大小姐流的血比她多。

礼堂光滑的地砖映出她们各自的狼狈模样，血河在她们的倒影之间流淌。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杜苏翡说，“走廊爆炸的时候，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冷弄溪不再咳嗽，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屑道：“我没那么容易死。”

杜苏翡问：“你从走廊醒来之后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冷弄溪站起来，恢复了那股神气，居高临下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杜苏翡皱起眉毛，张嘴还要追问。

礼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行人逆着被疏散的人群朝她们走来。

这群身着制服的人朝杜苏翡出示了他们的证件：“我们是联盟调查及控制局第二地球分局的调查探员。请你们跟我们走一趟。”

杜苏翡的目光扫视着这群人。

队伍最末的一名年轻探员脸上神情紧张，一只手按在腰间皮套上，里面闪动着武器外壳的冷光。

杜苏翡举起双手，慢慢站起来。她听见冷弄溪说：“我要见我的律师。”

她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冷弄溪弯腰钻进了前一辆车，杜苏翡坐后一辆。

也许车辆装载了混淆方向和时间的装置，杜苏翡想。她几乎没等多久就被要求下车。

杜苏翡左右张望一下，冷弄溪乘坐的车辆已不见踪影。

两名戴着墨镜的西装探员也下了车，陪同她在地下车库乘坐电梯。

电梯不显示层数，杜苏翡问：“我们要去哪？”

探员并不理会她。电梯门打开之后是一条笔直的走廊。杜苏翡嘀咕道：“又是走廊。”她觉得这不是吉兆。

杜苏翡走出电梯，后面的探员将她送进了右手边第一间房间。

房间门上没有任何标识。

房间很狭小，里面有两张相对而放的黑色皮质座椅，一张长方形的浅棕色桌子把两张椅子隔开。天花板的角落装着摄像头。

杜苏翡在靠门的椅子上坐下，门被关上，两个探员离开了。

杜苏翡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开始想念繁花海岬公寓的家，因为那里的水龙头能流出热水。她现在迫切地想洗澡，哪怕只是洗脸也行。

她的脸上还糊着血和妆呢。杜苏翡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

门把响动，趴在桌子上的杜苏翡直起身望向来人。

杜苏翡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至少不在那群送她来这个地方的探员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