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对象姓名杜苏翡，20周岁人类女性，第二地球大学机甲工程系新生。”

“籍贯仙女座星系球状星团罪恶星，父母为当地平民，于虫族对人类发起的第五波攻击中身亡。”

“她在难民营接受精神力测试，测出F级精神力后被分配到后人类基金会罪恶星分会，担任受试者，此后一直接受基金会的资助直到成年。”

“此人在精神力者普查中登记的天赋是身体强化。”

时一啸合上手中的文件夹，抬头看向坐在长桌对面的年轻女孩。

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看起来像他上中学的追星狂女儿会偷偷瞒着他买的周边。那上面会印有女明星的照片，或许叫偶像。

他一开始分不清她们长得有什么区别，但是那位偶像每一次推出的概念都足够惹人眼球，造型也很光鲜亮丽，不像他眼前这个人，她穿着脏兮兮的军校服，栗色短发打着卷，还化着小烟熏妆，越发显得那双金绿色的眼睛摄人心魄。

她的口红和美甲的颜色看起来像干涸的鲜血，时一啸似乎在女儿的梳妆台上见过相似的色号。

感谢他女儿孜孜不倦地科普和熏陶，时一啸居然能准确想起一些关于流行审美的名词。他自我感觉良好地想着，开始今天的例行公事。

“你好，杜苏翡，我是副局长时一啸。”

“你好。”对方惜字如金。

“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想请你回忆一下你的经历，关于你在第二地球大学的开学典礼所遭遇的一切。请你仔细回忆，不要遗漏任何细节。如果你准备好了，和我说一声，好吗？”

杜苏翡回想完毕，看向时一啸：“我准备好了。”

这个穿着平易近人的中年男性并没有像杜苏翡想象的那样拿出纸笔。她甚至连口述的开场白都想好了，但对方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站起身对她说：“请打开这扇门。”

唯一一扇门只能是连通房间和走廊的那一扇。杜苏翡迟疑地握住门把手，然后旋转。

门后是大学礼堂后台走廊，完好无损，没有被爆炸摧毁过的痕迹。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身后的人一眼，果然，他身上发出了精神力的波动，像一座人形自走信号发射器。

某种精神力带来的天赋，能够还原记忆者脑海中的事发现场。

杜苏翡循着记忆找到化妆间，对时一啸讲述道：“我在礼堂观众席碰到瑞杰学长一行人，学长送我到这里后离开，我在房间里见到了梅卡帕和梅卡瓦两姐妹，她们为我化好上台的妆，还有打理我的头发。”

杜苏翡抬手抚上微卷的发梢。

时一啸说：“她们对你说了什么？”

杜苏翡说：“她们安慰我不要紧张，问我要不要喝水，我没有喝。”

他们和踏出门的瑞杰擦肩而过，化妆间热火朝天的景象被逐渐还原出来。杜苏翡在其中一架梳妆台前停下来。

她指着那个位置道：“我坐在这里，因为我记得当时化妆镜的左上角有个补光灯泡接触不良，没有亮起来。”那是“系统”提示出现的位置。

时一啸点点头，属于那个时间点的杜苏翡被复原出来，她的脸未施脂粉，短发直直垂下，正看向镜中的自己。

那时陪伴在她身边的两个人的身影也逐渐浮现出来，她们身段高挑纤细，颇为相似，一左一右站在杜苏翡身旁。

长靴和礼服如同被施了静止魔法一样凝固在空中。那两张脸上没有五官，只余空白。

在寂静中，时一啸开口说：“我想知道，你真的见到梅卡家姐妹了吗？”

杜苏翡冷静地问：“什么意思？”

时一啸凝视着杜苏翡，不打算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身体上任何一个动作。

他说：“梅卡家姐妹乘坐的宇宙飞船大约一周前在银河-仙女港湾附近的停泊区出现故障，飞船失事新闻被封锁。”

杜苏翡眼皮一跳。

她脸上震惊和茫然不解的神情不似作伪。他继续说：“八小时前，银河-仙女港湾上方的通信卫星收到了一架机甲的求救信号。梅卡帕和梅卡瓦驾驶着她们的机甲在太空中漂泊了六天半。”

时一啸说：“你不可能会在开学典礼上见到她们。”这两个人刚刚被救援队带回太空基地，甚至没到第二地球大学报到。

杜苏翡说：“长官，你想说我见到的不是真正的梅卡帕和梅卡瓦，现在我知道了。可是当时她们告诉我她们是梅卡家姐妹，我相信了，就这么简单。”

时一啸说：“继续你的回忆。”

杜苏翡再次站上演讲台，时一啸在旁边观看了她的新生演讲。

如果一定要给出一句评价，时一啸会说：“讲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讲了。”

快进，演讲结束，杜苏翡被前来搭讪的人团团围住。她问：“这里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长官？”

得到时一啸否定的回答之后，杜苏翡点点头，走向后台：“那么接下来请您仔细观察，因为我也有很多疑问想得到解答。”

“就是这里。”杜苏翡抬手指向前方，“我那时在走廊上看到一个人。”

那道身影随着杜苏翡的回忆，似乎即将借助时一啸的能力被还原出来。

淡淡的影子如同雾气散去一样消失，还原失败了。

时一啸皱眉道：“你的记忆在这里很模糊。”不行，距离太远了。

杜苏翡说：“可能是因为我在这里被冷弄溪叫住了，她提醒我离东方泪霭远一点。”

时一啸问：“方便告诉我你们三个是什么关系吗？”

杜苏翡摇头：“我并不认识他们。在此之前我和冷家大小姐没有交集，我也不知道东方泪霭是谁。”

她又说：“然后，爆炸就发生了，在我身后。”

在他们的眼前，模拟杜苏翡在爆炸的那一刻扑倒了离她最近的人。她的耳朵流出鲜血。

推演场景模型借助杜苏翡的回忆将爆炸波还原得丝毫不差。

杜苏翡说：“爆炸的源头似乎来自那里。”

他们往走廊深处走去，在损毁最严重的一处停下。

杜苏翡神色变幻。他们在这间已认不出本来面目的房间里见到天花板被轰开一个大洞，到处是漆黑的焦痕和可疑的彩带纸屑。

天花板簌簌地往下掉着碎屑。时一啸没有对杜苏翡解释他为什么要追溯起爆点的位置。

他并没有在这间疑似爆炸点的房间里面耽搁太久，便从房间里退出来。

杜苏翡：“长官，你能知道冷弄溪是什么时候醒的吗？”

时一啸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们折返回到靠近舞台的位置。

地上，模拟出的大小姐的跟班们横七竖八地躺着，都处在昏迷中。冷弄溪不在。

显然，因为杜苏翡的记忆没有收录到冷弄溪苏醒和离开的时刻，时一啸自然也无法还原。

杜苏翡说：“我晕了一会儿醒过来，发现冷弄溪不见了，然后循着血迹追到舞台，目睹了那一幕杀人现场。”

来自死神的舞蹈。

记忆是如此清晰地复现出来，仿佛又把杜苏翡拉回到幕布后方，黑暗如同潮水将她包裹。一同而来的还有礼花下的尖叫。

混乱，恐慌，死亡，伟大的演出。

杜苏翡的呼吸变得开始急促。被模拟出来的她面无表情，十分平静地站在那里。

时一啸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那个时候她想寻求“系统”的帮助它却毫无动静，想到冒牌梅卡瓦对她说出“人形靶子”的词语时那一股对生命的漠视，还想到了她口袋里的药，铝制塑料板破了一个洞，橙色的液体在摇晃。

杜苏翡说：“我想阻止她。”

所以她在那个时候把那些药一口气全部吞光了。她得再找赫萨要点，但是假如他要钱就难办了，她没有钱。

杜苏翡站在黑暗中等待，等待着模拟出来的自己服用胶囊。没什么大不了，可以解释成治疗舱后遗症。

她和温室签了保密协议，调控局想知道就得他们自己去申请搜查令。

模拟杜苏翡动了。他们眼睁睁看着她伸手触碰幕布。

没有晕倒，也没有橙色胶囊，没有海滩和赫萨。

一股磅礴的精神力从那个镜像般的自己身上喷薄而出，如同移动中的冰山终于在海面上浮出一角。

沉睡在她身体里面的力量像一座休眠已久的火山得到爆发。那种感觉令人心悸。

酒红色幕布飞扬着朝两边褪去。数千道极细极韧的精神力交织成网，笼罩在礼堂众人的头顶，截住死神的去路，织出生机和杀机。

丝线切断了某种联系，不断绽放的礼花失去踪影。

舞者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是属于冷弄溪的高傲不屑。她扬手飞出一片薄薄的刀片，割断杜苏翡朝她甩出的一道丝线。

杜苏翡反应极快，避过精神力凝结的暗器，飞身接近那人。

一片沾血衣袖拂过，舞者变成梅卡帕。她的脸上是如此专注。

杜苏翡能感觉到那种力道，湿润的粉底液覆盖在她的脸颊上。梅卡帕的化妆刷在她的脸上轻扫。

梅卡帕温柔地问道：“你紧张吗？”

杜苏翡的双眼流下血泪。

又一枚暗器，她的鼻间嗅到一股馥郁的花香味，从那瓶香水里面散发出来。

梅卡瓦开始游走，和她拉开距离，笑容是那么的甜美可爱，她说：“时间有限，动作要快一点哦。”

说得不错，杜苏翡看到自己的鼻血正在止不住地往下流。

冷白色的刀片亮晶晶的，一闪而过，比以往任何一枚都要快。其中凝结的精神力锐不可挡，来自舞者的最后一击。

杜苏翡不会再给死神重返人间的机会，她比那抹冷白更快。

刀片没入杜苏翡的身体。她五指成爪，正面擒住舞者的脖颈，将那个人狠狠掼到地面上。

没有任何格斗技巧，依靠纯粹的力量和精神力压制。

鲜血从杜苏翡口中溢出。她依旧面无表情，反而举起另一只手，舔了一下染血的指尖。

舞者的面容变得痛苦和扭曲，最终定格成冷弄溪。

这就是她清醒以后发现自己掐着冷弄溪的原因吗？

“结束了，杜苏翡。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

时一啸撤掉用精神力构筑的模拟场景。

他们仍然面对面坐在审讯室的黑色皮椅上，中间隔着一张浅棕色的长桌。

时一啸感到棘手，杜苏翡的记忆混乱不堪，假如她的精神力真的如刚才他们见到的那样强大如斯，她本人完全可以做到在记忆中掺入幻觉。

时一啸在见识过那种磅礴的精神力之后，心中只能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不擅长分辨这些，反而会因为受到记忆者的影响而在调查中陷入被动。他得快点回去搜集整理更多现场目击者的证词，再找找有没有幸存的监控摄像头。

见到杜苏翡还回不过神，时一啸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别担心，都会过去的。”

时一啸微笑道：“还有，有时间的话记得来局里重新做一个精神力测量。你的天赋似乎和档案记载有所出入。”

杜苏翡知道他说的是那片丝线交织而成的保护网，那股不属于她的强大而邪恶的力量。

他对那个蕴含着精神力的神奇胶囊一无所知。

“你已和联盟调查及控制局第二地球分局副局长-时一啸建立联系。”

杜苏翡走出调控局，大楼外面的真实天气阴冷且乌云密布。

冒牌货梅卡家姐妹去了哪里，她们为什么要冒充新生进入第二地球大学。

那个在杀人烟花上跳跃的舞者，后台的爆炸，迅速赶到现场的调控局的探员……今天碰到的怪事一桩接着一桩。

还有，有关赫萨的一切为什么没有在时一啸的还原场景中出现，在海滩上和赫萨共同度过夏日假期的那一段，真的是她的记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