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泪说要找个人打听一下那份档案后便开车走了。杜苏翡回到繁花海岬公寓的家时已经很晚了。她打开电脑，接入银色的赛博空间。

网格变得扭曲和粘稠起来，它们在流动。杜苏翡看见一个人缓缓朝她走来，而杜苏翡更惊讶于她自己毫不意外。

那个人有着流线型的身体，走动节奏舒缓。她留着银色的长发，前额的刘海和眉毛的水平线平齐，两侧耳前的鬓发在下颌处剪齐。她是南星远坂集团旗下工作室的呕心沥血之作。大公司的经纪资源对她来说唾手可得，她有一个专业团队为她服务，美术、音乐、经纪。

星际媒体形容她有天使般的容貌和嗓音。有她参加拍摄的数字杂志或者代言的商品每经发售总能卖到脱销。从去年初开始举办的她的星际巡回演唱会更是带动了数个星球的经济发展。

甘若烟。

杜苏翡平静地看着甘若烟在她面前坐下。这位人工智能出身的虚拟偶像熟稔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嗨。”

杜苏翡说：“你太心急了，动作太高调，以至于他们已经查到马莉白的头上。”

甘若烟点了一支细细的女士香烟，吐出一口烟雾。她的脸也隐没其中，慵懒的声音飘过来：“Mary-9402型复制人只是一个诱饵。”

杜苏翡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那些复制人从战场里捞出来，然后让她们换个地方送死？”

“既然都是死，为何不死得有意义一些？”甘若烟说，“为我的最后一场演出而死，不好吗？”

“你用什么谎言欺骗他们为你做事？”

“很简单，我只是给了人类给不了他们的东西。”甘若烟说，“我承诺给他们自由。”

“所以你当年也用了这一套话术摆布我的姐姐吗？”杜苏翡说，“真可笑，亏她还把你当做朋友。”

甘若烟说：“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那是一个意外。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这个。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

甘若烟拿出一盒薄薄的磁带，放入桌子上的磁带电脑。

杜苏翡盯着甘若烟，说：“我已经进入第二地球大学机甲校队选拔赛，赢了第一轮。”

磁带开始转动，里面传出一个快乐的声音：“太好了！小翡，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杜苏翡感觉自己鼻子发酸。忍住，她对自己说，不能哭，别让姐姐发现不对劲。

磁带滚动：“若烟，你也在吗？谢谢你，要不是有你帮助小翡，她肯定没办法离开罪恶星。”

甘若烟的嘴角勾起来：“不客气，我们是朋友嘛，我也希望小翡妹妹能实现她的梦想。”

那个梦想，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我要好好学习，考出好成绩，将来读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

姐姐温暖的手落在小杜苏翡的头上：“我们小翡真是个懂事的乖孩子。”

杜苏翡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手心。

磁带开始响起沙沙声，磁带里的“人”睡眠时间比清醒时间多，甘若烟把磁带盒和装置收好。

她轻柔的嗓音如同天使，同时也像来自深渊的魔鬼，她对杜苏翡说：“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不然我就会……”

“冻结我的银行账户，向学校匿名检举我考试作弊。我知道。”杜苏翡说，“你能不能不要再通过监控摄像头监视我了，怪恶心的。”

甘若烟行事愈加胆大，连调控局的网络都敢侵入。

甘若烟说：“是你姐担心你出意外，才拜托我照顾你的。下次你和她说呗。”

杜苏翡没说话。

甘若烟又说：“不管怎么样，你的任务就是一定要拿到机甲联赛的冠军。冠军奖品是一张去某个地方的许可证。拿着这张许可证来和我换磁带盒吧。”

她的身影消失在扭曲的光线中。甘若烟离开了。

那个人工智能想要做的事情和想要得到的东西，杜苏翡从来都想不通。

杜苏翡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走神，这是在第二轮选拔赛的现场。

第二地球大学机甲校队的第二轮选拔赛依然是实战模拟，采取1v1机甲对抗的模式。赛制有点复杂，杜苏翡没注意听，只要打赢总没错。

周四晚上的场馆里面围观学生少了很多。大屏幕滚动着参赛选手的号码，然后停下。这一场是杜苏翡对战同班同学萧六奇。

杜苏翡甚至懒得问甘若烟是不是看了她那次校内采访，十有八九是她搞的鬼。

学校提供的两部制式单人机甲停在场地两边，相对而立。

杜苏翡选了红色涂装的那一台，她进入控制舱，精神力溢出体表，输入操作台。

对杜苏翡来说，和机甲连通的感觉像整个人被扔进流体里，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她有知觉，但是动不了。

杜苏翡等待这种状态过去，随着输出精神力的增多，杜苏翡慢慢取得机甲的控制权。

萧六奇和她启动机甲的速度差不多。裁判一声令下，比赛正式开始。

红色机甲朝蓝色机甲发起进攻。机甲的身上，原先装配的热武器和冷兵器已经被拆卸掉。他们以赤手空拳相搏。

萧六奇的路数是很典型的武者世家弟子招数。杜苏翡则与其截然不同，她的打法是在罪恶星的街头和地下格斗场里磨炼出来的。

几个回合下来，杜苏翡一直在试探和进攻之间切换，统统被萧六奇防守下来。

这次的场外解说换了人，杜苏翡不知道解说是不是在拱火，观众们的喊声模模糊糊地从防护罩外面传进来，他们在催萧六奇反击。

萧六奇似乎也开始觉得一直被动防守下去没意思。他等到杜苏翡的一个破绽，迅速出手进攻。

杜苏翡被击倒在地。

裁判开始读秒。

读到第四秒的时候，杜苏翡的红方机甲重新站起来，面对萧六奇的进攻不闪不避，再次倒下。

读秒。

第八秒，红色涂装机甲恢复站姿。萧六奇直觉感到对面展现出的气势不一样了。就好像，好像换了一个人驾驶一样。

裁判第三次读秒，蓝色机甲倒在地上，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内重新站起。

系统判杜苏翡胜。

萧六奇从控制舱里被人抬出来，送去做脑震荡和全身检查。

杜苏翡的状态稍微好一点，她拒绝了志愿者的搀扶，一瘸一拐地走出体育馆。

希尔加说：“含有精神力值的芯片不仅在义体上，也在机甲里。”所以杜苏翡在刚才的两台机甲上利用丝线动了手脚。她知道甘若烟会帮她搞定那些电子眼的。

两块机甲芯片给她增加了总计3点精神力。那是两台评级D级的机甲，在希尔加看来属于白色有余，蓝色不足。

杜苏翡在入学考试上用精神力撕裂的机甲等级要低两级，那台机甲是F级的最低等级机甲。

杜苏翡的手环震动了一下，邮箱邮件提示她已经进入校队候选人员池，下一场1v1安排在明天晚上。

还不够，杜苏翡冷冷地想，她还需要变得更强。甘若烟的身影如同烟雾般飘过她的脑海。

温室的药效消失以后，杜苏翡的精神力值还没来得及恢复原来的水平，她现在的个人面板上精神力只有13.14点。

大一的课排得满满的，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听老师念PPT，但是第二地球大学抓考勤抓得很严。杜苏翡难得在这件事上有点心浮气躁。

杜苏翡：“你知道吗，我现在脑子里好像同时出现了两个我，一个是天使，一个是魔鬼。天使鼓励我要做一个好好学习的乖孩子。好孩子不能逃课，不能通过违法手段获得想要的芯片。而魔鬼说，为什么不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呢？”

希尔加问：“你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杜苏翡：“我现在还想不起来，但是我知道怎么去想起来。我可以去战斗，追求刺激，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那样我能想起更多记忆。刚失忆那会儿，我能记起来的事还只是好好学习，毕业后找份好工作呢。现在我已经能接受自己不是善良阵营的事实了。”

策划校园袭击，扰乱调控局视听，做赏金猎人接单，躲避追杀，和心怀鬼胎的人工智能合作……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星际校园正常学生的生活。

和雨中泪的那次有惊无险的外出使杜苏翡尝到了甜头。她觉得自己平时的状态反而像享受温水沐浴的青蛙，只有危机时刻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能让她更真实地了解自己。

希尔加说：“人是会改变的。而且恕我直言，希望你做个好人的人早就不在了。”

“这是自然。原来你能跟着我的神经一同进入赛博空间啊。”杜苏翡想，“她还在那盒磁带里面，会说话，会表达开心和感谢。”

希尔加说：“磁带只是你的姐姐的记忆的集合体的理想模型。你不能把拼凑出来的声音当做真实。她早就死了。”

杜苏翡：“我的理智知道她死了。在甘若烟做下决定的那一刻，她就死定了，死得透心凉。她的尸体在寂静的真空中漂泊，和人类发射火箭后抛弃在太空的垃圾一起。我只是在情感上，我只是没办法接受她就如此离我而去，没留下任何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