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球早已在迪斯科舞厅里等候他们三人多时。

丹宁瘫倒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说：“累死我了，我没想到用思维勘测模型比用脚丈量现实世界里面的真实场景还累。”

雨中泪说：“你应该适当锻炼，丹宁。小组里体力最差的就是你。”

丹宁看向杜苏翡：“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精神焕发而且状态好极了？”

杜苏翡一脸无辜地回望他，她说：“我只是看起来弱。”

“这不公平！”丹宁抗议，“我是足不出户的技术人员。好吧，我就是不喜欢出门。”

灯球顶着对话框：“嘿，丹宁，我觉得你应该听雨中泪的，在家里健身也不是不行，至少练练跑步和肺活量，免得坚持不到进治疗舱。”

丹宁说：“我的人生宗旨是活一天赚一天。我巴不得世界毁灭，这样我就不用打工了。”

灯球说：“很遗憾，世界末日只是一个谣言。”

雨中泪对灯球说起另一件事：“复制人的档案有消息了。甘若烟以南星远坂的名义雇佣了一批复制人为她服务，工作合同的内容是承担演出期间的舞台表演，安保和后勤等等。”

丹宁用手摸着下巴：“我感觉甘的举动看起来很合理，她一直致力于慈善事业，给复制人和仿生人提供就业岗位。而且我查过她的工作室，居然没有偷税漏税，这一点简直超越了99%的人类富豪！”

迪斯科灯球旋转的光芒在空间里绘成一张加密镭射纸片。灯球说：“我托关系搞到了数字版演唱会门票，到时候你们注意一下邮箱未读邮件，及时签收。”

“好的。”

杜苏翡退出赛博空间。窗外停着一架无人机，她取下悬挂在上面的食品袋，无人机慢悠悠地飞走了。

她打开邮箱，镭射门票的全息投影释放着柔和的七彩光芒。杜苏翡看着那张门票陷入沉思。

杜苏翡想起马莉白，在那辆坠海的车里她看到的Mary9042型复制人那张平均的大众化脸谱。那张脸慢慢变化，往符合人类流行审美的方向变化，变成甘若烟的脸。

她又想起了她的姐姐。如果不是甘若烟别有用心地接近，她们应该仍然生活在克瑞姆星那处无人问津的庄园里。

杜苏翡在梦乡里面推开那扇雕花铁门，春季花园点缀着蔷薇的花蕾，小小的花苞在风中摇晃。

有人在哼一首古老的歌，旋律通过杜苏翡的耳朵流进她的心里。

在柔软的草坪上，在茂密的花丛中，在春天中，她就站在那里，正在给那些蔷薇浇水。

杜苏翡走上前去，她想说：“你为什么不让园艺机器人来帮你打理这些花草呢？”但是话一出口，变成了：“姐姐，你来陪我玩捉迷藏吧。”

哼唱停了，水壶喷口不再出水。杜苏翡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女人，她尝试着伸出柔软稚嫩的小手去握紧她的手。

复制人乔霓裳的手心总是干燥而温暖的。杜苏翡知道霓裳姐姐不喜欢别人触碰她，只有她能牵到姐姐的手，小杜苏翡引以为豪。

有时候，乔霓裳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满足杜苏翡的好奇心。她告诉杜苏翡为什么自己的手会变成这样。关于长年累月使用武器磨出来的茧，以及在什么地方受过多严重的伤。那些疤痕像枝蔓一样盘桓在她身上，像无法祛除的诅咒。

铁门响动，她们循声望去。一个人站在门后。

乔霓裳说：“小翡去藏，姐姐等会来找你。”

杜苏翡噘嘴，知道她又会在某个角落等待很久。上一次她被哄走，藏在隐蔽的阁楼里面，结果等到睡着又醒来，也没有等到霓裳姐姐来找她。

不过小杜苏翡还是很懂事地跑去躲起来了。

她的人很小，腿又短，跑了一会儿就累了，所以她并没有跑太远，而是躲在某处花丛后面，原因是害怕自己躲得太严实了，姐姐找不到。因此她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微弱动静，关于乔霓裳和来人的对话。

“你不能去，这是天方夜谭！全都是那个人工智能的一派胡言！”

“我必须去，为了……新世界。”

“甘若烟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宁愿相信她说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地方，也不愿意和我们一起战斗。那些受苦受难的同胞还在等我们去解救……”

“即使她撒谎，我也必须去亲自验证。那是我一直在追寻的……”

“不为他们，不为苍生……就当是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求你了。”

杜苏翡透过花丛间隙，看见那个人单膝下跪，一直高昂的头颅深深地低下去。

乔霓裳低头看着那个人的发顶，沉默一会儿，说道：“我出发的时候会通知你，你可以来为我送行。”

“那你妹妹呢，她怎么办，你忍心抛下她吗？”

沉默。

“这个不劳你操心，你回去吧。我有点累了，想休息。”

乔霓裳关上铁门，她走到花园的中心，在凉亭里坐下，一只手搭在石桌上。长长的红棕色卷发如同波浪一般垂落在她肩背。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阴郁和疲惫。

乔霓裳说：“系统，查看世界毁灭的进度。”

杜苏翡从梦中惊醒过来，昨天晚上她忘记拉窗帘，早晨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却感受不到暖意。

手环里有几条未读消息。

第一，她的请假申请通过了审批，通过人是门托乾豹导师。那两天杜苏翡要去演唱会现场。

第二，同班同学萧六奇的打卡。他每天雷打不动在早上六点和晚上十点分别给杜苏翡发送一个“早安”“晚安”。杜苏翡从来不回。

第三，依旧是同班同学，不过是女孩子们。她所在的班级有一个女孩子们自己的小群，杜苏翡有空的时候偶尔会看一下聊天记录。不过她几乎不说话，一直默默潜水。

她们聊天的范围很广，小到校园生活琐事，比如谁的外卖和真题被偷了，大到热点时政动态，包括第二地球的环境污染日益严重，还提到虫族动向，人类疆域又被侵蚀了哪些地方。

此时，她们正在群里发消息：“还没到教室的快点来，这门课的老师上次说过今天要做签到考勤记录！”

“该死！”杜苏翡火速从床上弹起来，跑去洗漱。

最后还是迟到了，错过了限时签到环节。杜苏翡从阶梯教室后门偷偷溜进去，和后排的同学们面面相觑。后排已经坐满了，杜苏翡顺着楼梯一路走下来到前排，和正在讲课的老师对视一眼。

尴尬。

老师说：“这个问题我上节课讲过，有哪个同学还记得吗？”

后排吵闹的动静小了一点。有些人低下头，有些人左顾右盼。无人举手。

授课老师：“都不记得吗？谁来回答一下。”

后排同学的小动作也停止了，课堂彻底安静下来。

授课老师叹了一口气：“回答正确可以加额外分，算到这门课的期末总评里面。”

这下总算有几个人稀稀拉拉地举手。老师挨个听完，点头道：“都说的不错，但是不完整。还有吗？”

杜苏翡站起来说：“老师，我不要额外分，我答对了可以补签吗？”

授课老师笑了笑，没答应也没拒绝。她说：“你说一说你的答案。”

等到杜苏翡说完，老师说：“说得非常好。我给你发一张补签卡。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我叫杜苏翡。”

“我看看，嗯，你的导师是门托乾豹。”女老师嫣然一笑，“要是你以后觉得他研究的课题不适合自己，可以来我这。好了我们继续，我刚刚讲到哪了？”

下课后，杜苏翡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后面的几个同班女孩子追上来说：“杜苏翡，过几天是陆纤纤的生日，我们想给她准备一个惊喜，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参加？”

杜苏翡问：“你们准备做什么？”

“我觉得办生日派对不错，我们可以筹钱买个大蛋糕。”

“会不会太老土了，总感觉这样的生日礼物没有新意。”

“陆纤纤不是在追星吗？她喜欢甘若烟。正好最近甘若烟要来第二地球开演唱会，我们也可以陪她一起去参加演唱会。”

“可是甘若烟的演唱会太火爆了，简直一票难求。”

“没事，不用买，我爸是南星远坂集团的高管，我让他给我们解决门票的事情。”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谢谢你。”

“你爸爸真厉害，好羡慕你呀。”

“杜苏翡，你去不去？”

杜苏翡的神情有点奇怪。她原本想说：“那天晚上现场可能会很危险，我建议你们还是保守一点，开派对吧。虽然老土，但是安全。”

但是她看见先前那个说自己父亲是南星远坂集团高管的女孩一副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样子，而其他女孩也都难掩兴奋激动，仿佛与有荣焉。这种扫兴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她们染着颜色鲜亮的发色，有五彩缤纷的美甲，衣着搭配彰显着时尚潮流。不止是她们，而是第二地球大学里面她见过的很多女孩子们。她们青春，她们活力，她们在日光和夜晚下化着亮晶晶的妆容，朝某一个她们明确要去的方向兴冲冲地奔去。

那她呢？她仍在黑暗中摸索，祈求记忆的碎片在交叉小径的花园中仍然能够闪光。她独自一人在花园中打转。

杜苏翡微笑起来：“祝你们玩得开心。我还有事，就不去了。再见。”

杜苏翡离开了。她们议论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她笑起来好好看。”

“杜同学她真的好忙啊，除了上课基本都见不到她的人影。”

“她根本没申请宿舍，好像是住在学校外面的公寓。我上次负责登记学生住址的时候发现的。”

“我和高冷美女贴贴的梦又破碎了，呜呜呜。”

“我有点饿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杜苏翡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回到家里打开衣柜，仍然是成套的黑色连体衣，经典款式风衣。她关上衣柜的时候手重了一点，柜门发出一声碰响。

为了使自己冷静一点，杜苏翡跑到卫生间洗脸。水龙头里面流出棕褐色的含泥沙水。杜苏翡用纸巾擦干净手，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公寓的物业公司，命令他们派人来修。

不一会儿，杜苏翡听到轻轻的叩门声。她透过猫眼看向门外，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穿着维修工外套的人站在门外。

杜苏翡把门打开，鸭舌帽檐下露出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

来人的眉尾微微跳动了一下，他说：“美女，你的防范心是不是应该加强一下？”

雨中泪把一个已经昏死过去的矮瘦男人扔进来，动作和抛尸如出一辙。杜苏翡赶紧把门关上。

雨中泪说：“我刚来就碰见这个人在你门前鬼鬼祟祟地游荡，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走错了。看着太可疑，我就先下手了。”

地上的矮瘦男人一动不动。

“这是我让物业找来的维修工人，”杜苏翡无奈地说，“你打晕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还穿别人的衣服？”

雨中泪理所当然道：“我从他身上扒下来的。本来想考考你的警惕心，没想到是误会……你那是什么表情？”

杜苏翡说：“看不出来吗，嫌弃你油腻。你应该庆幸我不做饭，家里没有洗洁精。不然我今天亲自给你去油。”

雨中泪说：“没事，我家里有。”话一出口，他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歉：“我错了，我再也不说我考考你这种话了。”果然，不能随便相信网络上的恋爱知识付费问答。他心里一阵郁闷。

杜苏翡想看看维修工的情况，雨中泪说：“我来。”

他把外套重新给人穿上，手虚虚笼罩在对方的头顶，对方的额头渗出仿佛汗水般的液滴，□□一声睁开眼睛。

“醒了。”

杜苏翡问他：“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维修工说：“记得。我这是怎么了？”

杜苏翡说：“不好意思啊，我是1306的住户，我朋友误以为你是坏人。既然误会解除了，麻烦你进洗手间帮我看一下水管怎么回事。”

维修工耷拉着脑袋，拎起工具箱进了洗手间。他的身上泛起低微的精神力波动，只见他的手臂像可以任意搓揉的橡皮泥一样开始变形。他把手伸进去开始检查管道。

杜苏翡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现在就业形势真严峻啊！”

维修工的身形微微僵硬，随即站起来说：“修好了，就是管道老化，我已经给你换了一根新的上去。”

杜苏翡说：“谢谢，辛苦了。”

她把那人送走后关上门。杜苏翡回头看见东方泪霭坐在房间唯一一把椅子上，她走过去，坐在床边，不得不开口承认道：“你是对的。他心虚到甚至都没有管你要被打晕的赔偿费用。”

“他的脖颈和手臂上有本地帮派的文身，八成是来踩点的。”雨中泪说，“你住在这里不太安全。不法分子很容易就可以浑水摸鱼般混进这栋公寓。”

“比如你吗？”杜苏翡说，“住在哪里都一样。说吧，找我什么事？”

雨中泪说：“调控局新发布的任务，抓一群拥有义体的逃狱罪犯。他们原本被关押在堕海市的离岛监狱，趁看管不备从海底挖了一条通道，还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联络了同伙在外面接应，结果成功越狱。”

杜苏翡问：“他们的义体芯片很高级吗？”

雨中泪说：“不是便宜货，但也不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杜苏翡当即决定：“我加入。”

雨中泪说：“那走吧，我开车，比上次那辆性能更好。”

执行任务的过程基本就是，杜苏翡打开希尔加的地图报芯片坐标，雨中泪开车一路狂飙过去，到地方后他俩下车。

有些人越狱之后不断变换交通工具在路上奔波，恨不得跑得越远越好，有些人越狱之后则选择回家和家人一起聚餐。杜苏翡优先选择距离近的那些。

杜苏翡布下天罗地网，和雨中泪人手一把枪加若干子弹（作用是威慑），谁不听话就给谁来上一枪。在希尔加的指导下，杜苏翡不断地收割芯片的能量。

逃犯被杜苏翡的丝线缠绕成茧，直接活捉，为了防止逃犯窒息，杜苏翡贴心地给他们在头部留了几个通风孔洞。

闻讯赶来的调控局警探路过都夸赞道：“这比手铐还好使。感谢你的付出，热心市民杜小姐！还有你的司机。”

热心市民杜苏翡说：“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司机雨中泪笑而不语。

警探离开后，杜苏翡揶揄雨中泪道：“被带飞的感觉怎么样？”

雨中泪微笑道：“甘做绿叶衬红花。”

他这句话倒是把杜苏翡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打开个人面板，上面的精神力值已经变成了20（最大值）。

希尔加说：“你已经积累到现阶段的最大值，接下来如果还想提升，你需要找到你的突破等阶材料。”

杜苏翡：“是什么？”

“一件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宝物。”希尔加说，“等你找到它的时候我们就会知道答案。”

杜苏翡说：“你真的很喜欢做谜语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