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黑漆漆一片，江宿晨看不见宋霖的表情。

过了很久，才听见宋霖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喜欢你，怎么了？”

他应该是知道司寒告密了，此刻不爽得很。

曾经江宿晨刻意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宋霖在他心里是个正经的、严肃但亲切的领导。

他单知道宋霖私下是个酷哥，却也很少和他有太多接触。

现在宋霖总算给了他一些同龄人的实感。

挺孩子气的。

江宿晨不想伤害他。

他的回答也过了很久。

“你别喜欢我了。”

宋霖不说话了。

江宿晨听见他翻身的悉簌声。

“我说真的。”江宿晨也转身，面朝宋霖那边。

尽管黑灯瞎火的看不见。

“你别挑衅我，”宋霖咬牙切齿，他紧闭着眼，说着混账话，“我们还共处一室，你小心点。”

江宿晨没说话了。

安静得只有海浪声。

宋霖以为他终于放过自己了。

许久，江宿晨叹了一口气。

“宋霖，我要死了。”

“你别咒自己！”宋霖几乎是瞬间回应，炸了毛。

江宿晨眨眨眼，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黑影倏地坐了起来。

宋霖被他气得不轻。

“我没…是真的，我半年后就死了。”江宿晨无奈又真挚。

宋霖声音哑了，哽了半天才问，“为什么？”

“家族遗传病，治不好的。司寒、我小叔叔就是因为这个事来找我的，”江宿晨编了个瞎话，让这话变得更真实，“他在帮我实现我的…死前愿望。”

宋霖又躺下去，没了动静。

江宿晨等宋霖反应，也没等到。

他叹息一声，也躺好准备睡觉。

明天，就好了。

宋霖迟早会接受的。

不接受的话，也没办法了。

可是江宿晨还没睡着，又听见了隔壁睡袋有压抑的哽咽声。

他探出身，把手覆上宋霖的睡袋上。

宋霖在发抖。

晚上海边温度比城内低很多，但现在已经步入夏季，睡袋和帐篷都很暖和。

“…宋霖，你在哭吗？”江宿晨问。

宋霖把睡袋拉上了。

声音还带着明显的鼻音，“还不让人哭了。”

“不是……”江宿晨有点手足无措，摸了摸鼻子。

他头一次知道自己死原来会有人哭。

毕竟他自己都没哭。

宋霖不理他了，泪水都落在枕头上，让宋霖有些狼狈。

他很少落泪。

但江宿晨是他第一个想要追的人。

以前谈的对象宋霖都是被追的那个。

现在无疾而终了。

难怪司寒都叫自己别喜欢江宿晨。

真的很伤。

他哭得心脏都有点抽痛。

宋霖眼里还含着泪，察觉到江宿晨的无措，他又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

“你知道死掉的白月光杀伤力有多大吗。”

“对不起啊。”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宋霖轻笑一声，抬手擦去眼角又溢出的泪珠。

江宿晨诚恳道，“谢谢你……我也会认真准备之后的签售会的。”

“好。”

-

和宋霖聊完这件事，江宿晨心中的大石总算滚落。

但他仍然睡不着。

更别提宋霖了。

两个人干躺着，一言不发。

不知道几点，宋霖看了一眼手机，起身穿衣服，“我去接班，让司寒来睡觉吧。”

有了睡意的江宿晨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江宿晨快睡着了，宋霖的动作也小心翼翼。

司寒还坐在原处，他不玩手机，也没有任何的消遣物，此刻就静静望着海浪，也不知是如何撑下来的。

宋霖还未开口，司寒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出现。

“睡吧，你开车不安全。”司寒没有看他，声音冷冽。

刚得知这种消息的宋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压低得了声音，却隐藏不了自己的情绪，“你知道他要死了？”

司寒不说话，宋霖便当他默认了。

“死前愿望？你在开什么玩笑？！”宋霖几乎是低吼出声。

但看见司寒冷漠的视线，他的火又慢慢熄灭了。

他一个外人，又怎么会比江宿晨的亲戚更懂呢？世界上怪病这么多，普通人又怎么抵抗生老病死？

二人沉默地坐在篝火边，宋霖仿佛在跟司寒置气。

突然间，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

-

睡梦中，海水淹没江宿晨的口鼻，他艰难地抬起头，又一次次被海水淹没。

“救命！”

江宿晨猛地惊醒，背后被冷汗浸湿一片。

他后知后觉地庆幸起来，方才不过是一场梦。

但理智回笼，江宿晨僵住了身体。

他为什么听不见海浪声？！

江宿晨试探性地把帐篷拉开一道缝。

帐篷外，黑云密布，狂风怒吼，整片沙滩都被卷起一层沙尘。

此时海水更像墨水，凹陷在中间的水道漂浮着一个人。

哪怕傻子都能看出那不是个活人。

他四肢都泡得浮肿惨白，缓缓站起，他身旁自带屏障，水浪就萦绕在四周，也不靠近他。

嘿嘿被惊醒，耳朵达拉下来呈飞机耳，焦急得原地打转。

在这类灵异事件上，猫似乎总是比狗更敏感。

燃烧的篝火瞬间只留下轻烟。

没了火光，皎皎月光成了唯一的光，场面越发诡异。

“什么东西？！”宋霖惊愕，见帐篷被打开，他忙转头对江宿晨喊道，“别出来！”

他明明自己很怕，还是想要拉着司寒一起躲进帐篷，吼道，“司寒！！”

宋霖一喊，侧头就对上了司寒的视线。

他不知何时又成了那副COSPLAY的模样，束起的长发散落，在风中被吹成了飞扬的黑色薄纱。

流纹飞鱼服更衬得他身高腿长，一柄长剑挂在腰间，不可侵犯。

司寒腾空而立，凤眸慢慢扫来，怒呵一声，“回去！”

不知他是和谁说话，那逼近的鬼也退了半尺。

宋霖隐约看见银色刀光，混乱迷茫间不受控制地回了帐篷。

江宿晨已经完全清醒了。

他听见了二人的对话，见宋霖坐在地上，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司寒是个道士。”

“道士还能瞬间长成长头发？”宋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今天一晚上信息量太大，他头痛欲裂。

司寒变成那模样的时候无声无息，坐在他旁边的宋霖都完全察觉不到。

江宿晨纠结片刻，试探性朝帐篷外问，“司寒，我能出来吗？”

“可以。”

司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江宿晨和宋霖慢慢从帐篷出去。

那鬼还没解决，但看司寒的表情处理这鬼应是绰绰有余。

“这是什么？”

江宿晨好奇地问。

“水鬼。”司寒也有问必答。

司寒瞥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积怨百年，正缺你这补品。”

“什么意思？”宋霖感觉自己面前有一堆疑问，却无一人为他解答。

他把二人都看了一遍，又望向水中的怪物。

恍惚间，一阵空灵的声音闯入他的耳朵。

江宿晨也听见了。

场景好像变了，水变成了陆地，而他自己正置身海中。

‘司寒’站在远处，叫他的名字，“江宿晨，过来。”

一时间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脚下已经开始缓缓挪步。

“破！”

一道寒光闪过，长剑径直飞出，以破风之势刺入了‘司寒’的胸膛。

那个洞口顺着剑身汩汩淌水。

“呵、啊！！”‘司寒’咆哮，幻境一节节破碎。

胸膛里的水流尽了，水鬼无力地瘫软在了水面上，宛如一具皱起的人皮。

他方才的举动彻底激怒了司寒，司寒背手而立，双目虽闭着，那由他意念操控的剑却没饶过水鬼。

哪怕是人皮，也在顷刻间被撕裂成了千百张碎片。

清醒过来的江宿晨和宋霖一阵眩晕，倒在地上，只能勉强睁眼。

“差点把你忘了。”司寒手一挥，黑色的光从他指尖流出，往宋霖的太阳穴碰去。

宋霖头一歪，睡死了过去。

“啊？”江宿晨懵了，“他？”

“他会忘记刚才的事。”

司寒双脚落地，长发和飞鱼服随着他的动作也缓缓消失，变成了白天的纯黑日常装。

他擦擦手指，冷色皮肤在盈盈月光下白得晃眼。

也似个不近人情的鬼怪。

哦。

江宿晨后知后觉地想，篝火灭了，要生火了。

江宿晨拿备用柴火点燃，放进原来的石头坑中。

暖色的光明明灭灭，映进司寒灰色的瞳孔，终于不再冰冷。

江宿晨像是强迫症般总算舒服了。

他的行为引起了别人的不满，一道女声响起，“干嘛生火啊？热死了！”

声音很熟悉，江宿晨抬头，竟是之前在游乐园见过的女鬼蒋以琴。

江宿晨瞪大了眼，蒋以琴也和他对视眨眨眼，“干嘛这样看着我？很惊讶吗？”

蒋以琴不以为意地说，“刚刚周围里里外外围了几圈鬼呢，都想看看你们和水鬼打架。”

司寒往嘴里放了一颗李子，淡淡道，“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吧。”

他看向蒋以琴的目光如刀子般带着审视的味道，蒋以琴瑟缩地往江宿晨身后躲了躲。

她连忙澄清，“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但是我没有啊！一见大人把水鬼都杀了，大家都知道没戏就散了。”

可没有鬼想一不留神被再杀一次或者带去冥都。

江宿晨相信她，眉眼弯弯地搓了搓手坐在篝火边烤火。

“我不想变强也不想惹什么麻烦，鬼差大人你别看着我了！”蒋以琴心虚地低下头，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圈，“我只要看着我妹妹过完这生，我自己就会去冥都的。”

司寒颔首，语气没有感情，“逗留过久，轻则牲畜道，重则魂飞魄散。”

“我不怕！”蒋以琴眼神坚定得像是下一秒就去赴死，“鬼差大人，这世界总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

司寒扫了一眼旁边的江宿晨，没有说话。

不该让任务对象听见这些。

不料江宿晨轻笑一声，橙色火光下，他嘴角的弧度柔和又脆弱，“真好啊。”

他是真情实感的羡慕。

“我如果死的话，也不知道有谁可以牵挂。”

蒋以琴出声安慰，“没有牵挂，下一世才会更幸福美满。”

闻言，司寒的眉头舒展开，也肯定道，“没错。”

江宿晨也只是无所谓的笑，“谢谢。”

他知道他们在宽慰自己，他也不介意有这个美好的慰藉。

天色逐渐转亮，海平面最远处逐渐有淡黄的光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