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发现一个认识的人疑似被甩，而且被甩的契机大概率是你的时候，你一般怎么处理？——Dolin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也需要处理？——Vermouth

如果你真的觉得很困扰，就让他们自己先打一架，再解决掉赢的那个人就好了吧。——Vermouth

不过如果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作为今天让我笑出声的答谢，我会亲手帮你打扫干净哦。——Vermouth

我就多余问你。——Dolin

林庭语默默地转头望向车窗外。

尴尬的空气在周身笼罩着，每吸一口进去，都变得更为尴尬了。

苏格兰倒是看起来情绪稳定，甚至脸上还挂着一贯的温和微笑：“您想先回酒店，还是找个地方吃饭？虽然那家酒店也提供点餐服务，但他们的后厨我还没来得及派人检查，不太放心。我知道有几家不错的餐馆，如果您不想在外面用餐，我可以去打包。”

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心平气和，如果不是林庭语在10分钟前刚刚经历过——

“请问你们聊完了吗？我可以带林先生回去了吧。”苏格兰平静地询问。

“你这样横插一脚，是担心林先生真的对我产生兴趣，影响到你的地位吗？很抱歉，我可不会这样轻易被甩开的——”

安室透的话突然被掐断了。银亮的枪口骤然抬起，隔空稳稳地指向他的眉心。

苏格兰礼貌地说：“请你现在离开这里，最好不要经过我身边，我很担心我控制不住自己。”

林庭语：……

林庭语看了看这间咖啡厅唯一的出入口。

举枪的苏格兰仍然站在原地。

忽然有风经过，大门上的风铃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音。

良久，安室透做了最后的挣扎：“后厨那边的小门前几天被堆了装修垃圾，已经出不去了。你不会想让我爬——”

砰的一声巨响，没有任何控制的子弹擦过他明亮的金发，击穿了林庭语右侧的临街橱窗。这面玻璃几乎整块碎裂了，向外飞溅出去，留下了足以让三名成年男性通过的空缺。临近正午的炽热阳光和空气一瞬间从外面奔涌进来，连带着周围行人的惊呼。

林庭语：……

光天化日之下的东京真是太不安全了！

总之10分钟后林庭语坐在了一辆新的日产SUV里，苏格兰仍然贴心地为他系好安全带，并且恭敬询问行程安排。

但林庭语总觉得不管他回答什么，这辆车接下来都要承受它不应该承受的罪恶。比如杀人运尸，连人带车一起沉进水塘，可能还要先喂安眠药然后停在悬崖边上，利用某种定时装置推迟死亡时间。对守时充满执念的日本人在推理小说方面也热爱使用时间的诡计，特别是在与交通工具相关的场景里，已经几乎穷尽了不在场证明的制造方法——

出于谨慎考虑，他在告知贝尔摩得那辆大切诺基彻底报废以后，给琴酒发了封邮件。

谋杀代号成员在日本分部这里会有什么惩罚？——Dolin

？——Gin

如果发现老鼠，先告诉我，我可不想给被反杀的你收尸。——Gin

人和人之间真是难以沟通。

林庭语不禁产生了一丝惆怅的情绪。他收起手机，决定选一个稍微安全一点的选项。

“有那种可以欣赏到风景的餐厅吗？”

虽然景区也是杀人案的高频发生地，但不知道为什么，谋杀发生在市区里时总是众目睽睽之下，但发生在郊外时就通常会避人耳目。反向思维一下，就可以得出“荒郊野外+身处人群之中=安全”这样的生存公式。

因此让苏格兰选个市郊的，人气还不错的餐厅，说不定就可以避开这种暴毙开局的命运吧。

没想到作为乌鸦军团的一员，日常受到的最大生存威胁竟是来自于组织内部而不是官方的军警。这也是日本分部的地域特色吗。

现在申请提前结束任务回国还来得及吗。

苏格兰并没有对林庭语看似异想天开的要求提出任何质疑，而是干脆地调头开进了另一条大路。

……至少苏格兰开车不喜欢钻小巷，也不太需要担心会突然被拉到什么偏僻地方做掉，真是令人欣慰。

林庭语想起让琴酒暴躁不已的情报组新人们，和让苏格兰直接打碎一扇玻璃窗的情报组代号成员安室透，不禁懂得了Boss和琴酒的心理。一个心态正常、懂得克制的成员是多么难得，让林庭语来也要重点培养了。真是全靠同行衬托。

他决定对苏格兰好一点：“你听到安室透的话了吧——你想让我怎么处理他？”

苏格兰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车辆越过大桥，进入到市郊的高速路。两侧风景快速变化，从繁茂的樱花变成了宁静的山林。偶尔可见有游客在山间扎营野餐，平地上三三两两停着家庭式的房车。

在这祥和的春日气氛里，他们却在讨论某个人的命运。

良久之后，在林庭语觉得苏格兰已经脑内过完了一万种杀人抛尸的方法时，苏格兰终于开了口：“我希望您……满足他的愿望。”

林庭语：……

林庭语大受震撼。

这是怎样一种无私的精神。

没有察觉林庭语内心越发失礼的想法，苏格兰缓慢地吐露出低沉的字句，似乎每一个字出口，都经过艰难的挣扎。

“他……说得没错，他确实很有能力，只是境遇不佳。如果您愿意……稍作提携，想来，他一定会交出让您满意的答卷。”

他好不容易说完这段话，又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才说：“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要这样的境遇。”

优待是什么好事吗？

花费十数年漫长的时间，终于封闭起来的疮口，虽然阴雨时仍会隐痛，但至少表面上已经足够光鲜。如果不是那改变命运的一道消息，也许就可以这样无知无觉地幸福地生活下去。或者如果消息来得更晚一些，人到中年，结婚生子，很多事情都会权衡利弊，选择忍耐，大概也能装聋作哑地度过一生。

但偏偏在最年轻气盛、无法忍耐的时候，在这样最不利的时机，被最无法冷静思考的事由，推上了命运的悬崖。

怀着愤懑、悲哀、绝望，纵身一跃。

从此再也无法回到光明的大地之上。

“波本，我不是没有觉察过某些……迹象，但他和我本来也不一样。他很适合这里，我时常这样觉得，却一点也不感到开心。”一旦打开了心闸，苏格兰的表述也变得流畅起来，“这样纠结、犹豫、不够成熟的我，是不是让您觉得有些好笑呢？组长有时候会骂我想得太多，可是如果有些事不去想，就会错觉自己早已经死掉了一样……要是哪天真的死掉了，也许就可以不想了吧。”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林庭语仍然保持着沉默，并不发表任何见解。苏格兰似乎并不需要他说什么，而只是有些想法在心里压抑太久，终于在某一个时刻溃决出来。

但苏格兰原本可以不对他说这些的。林庭语即使不是日本分部的高级成员，也依然在组织内拥有超然的地位，平常来往联系的都是绝不可能背叛组织的核心成员，苏格兰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几近反叛的话语进入林庭语的耳中会有什么后果。

一旦林庭语把这些话告诉琴酒，或者Boss，以林庭语的立场这样做很正常——甚至不需要林庭语提供任何证据，等待苏格兰的就是雷霆万钧般的酷烈制裁。琴酒对叛徒一向从不手软，前期有多重视苏格兰，发现叛变以后就会有多猛烈的怒火——哪怕只是叛变的意图。这些事苏格兰不可能想象不到。

但苏格兰仍然将这些话和盘托出。

像引颈就戮的驯鹿，明知道躺下暴露出修长的脖颈会招来降下的屠刀，却依然心甘情愿地将弱点奉上，并等待最终的裁决。

是相信林庭语不会做什么，还是在期待林庭语去做什么呢？

在绵延的山路终于将要走到尽头时，苏格兰再次开口：“前面就快到地方了。真是惭愧对您说了这么多无聊的话，请您当做垃圾全部抛到脑后吧。要不要使用，如何使用波本，都请您做主决定，不需要顾虑我的心情——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谢谢您愿意听我说这些。”

林庭语沉默片刻，问道：“这些话你跟别人说过吗？”

苏格兰摇了摇头：“虽然可能给您留下了不可靠的印象，但实际上组织内的耳目众多和互相倾轧这一点，我还是相当清楚的。如果我把这些话告诉了其他人，也许‘苏格兰’这个代号早就已经是别人的了。当然，这也未尝不是好事，但是——”

他踌躇再三，没有开口。车辆平缓减速，靠边停下，面前不远处是一条斜度不大的坡道，即使轮椅开启自动模式也可以轻松爬上。

坡道尽头是一间坐落在半山腰的开放式小餐厅，装潢传统而简约。客人不多不少，保持在一个能够舒适用餐，又不至于觉得冷清的合适程度。不断有人从附近的山路成群结队地上去，也不断有人携亲伴友地从那里出来。热情的老板娘正在门口送出食客，还笑容满面地塞去了似乎是优惠券一样的彩纸条。

是日常生活的烟火气息。

苏格兰停车熄火，照旧过来为林庭语松开安全带。在交织的气息即将分离时，他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小声说：

“遇到愿意听我说这些的您，似乎就觉得……好像可以，稍微对明天的阳光和晨露，有一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