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杯户百货商场顶楼天台。

琴酒放下望远镜，夹开一支即将烧到滤嘴的烟，准备要丢到地上时动作顿了一下，转向侧边递出去：“处理一下。”

正在旁边嚼热狗的伏特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烟头，然后手足无措地左右看了一番，最后撕下半截热狗的包装纸，把烟头裹起来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大哥，以前不都是直接扔边上吗？”

“条子进了一批新的设备，可以从唾液里提取DNA。”琴酒简单地说，“你们以后也注意点，吃喝完的东西不要随便丢。”

“什么，真是太狡猾了！”

琴酒没管还在愤愤的伏特加。他静默地站在原地，高楼上烈烈狂风将他垂下的长发鼓动起来，翻滚着展开像一面闪着银色光泽的旗帜。

午间的阳光炽烈，他藏在帽檐下的眼睛却犀利地注视着远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正趴在他身边的一名狙击手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短短五分钟内已经换了三个姿势。天台上毫无遮蔽，太阳把粗糙的混凝土地面晒得滚烫。在这种环境下，还要保持炫酷而标准的持枪姿势，实在也是有点为难这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孩子了——她甚至还不是代号成员，只是因为表现出了卓越的枪法受到高层关注，被特许加入这次的任务。

当然，机会和考验总是同时到来，琴酒毫不怀疑，如果这次任务能够顺利完成，这名被朗姆指定的女狙击手一定会拿到属于她的酒名。换句话说，如果失败——

他冷冷地说：“你在那里乱动什么？炫耀你的瞄准镜？为什么不把防反光罩扣上？”

狙击手：“……”

狙击手：“对不起大哥，第一次搞这么大的有点紧张，我这就再检查一遍。”

琴酒冷笑一声：“别让我知道是你惊动了条子，不然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狙击手还没说话，伏特加已经捧场地惊呼起来：“什么？条子被惊动了？那对面的场子里不是——”

他指向的地方正是数百米外的杯户饭店，强烈日光造成的反射下，从这里肉眼望去几乎看不见那玻璃窗里发生了什么。

琴酒颔首：“来的便衣比朗姆给的情报里多了至少十个人，虽然情报组在场的人也多了不少……那个怕死的家伙果然还是让手下顶在前面，自己影子都找不到。”

这种作风显然不符合琴酒的战斗美学，因此他露出了嫌恶的神情：“给波本打个电话，问他去哪了。遛条狗遛到直接失踪，真不愧是朗姆手下的。”

“是，大哥。”

伏特加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简单来往几句以后，他捂住手机话筒，有些紧张地汇报道；“波本说他昨晚已经借遛狗的名义和目标搭上了线，现在正和目标一起吃饭。但是他说目标好像不准备参加今天下午的酒会，现在就有想要离开的意图了。”

琴酒终于发怒了：“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等问了才说？！”

“他说还不能确定，但是目标看起来十分紧张，心事重重，吃饭的时候左顾右盼……他怀疑我们要伏击目标的消息已经走漏了。”

“那就让它漏。”

琴酒一脚踢开旁边的另一只黑色的大皮箱，这皮箱足有半米多长，打开以后显出一柄线条流畅的枪管和无数配件，表面都做了哑光处理，即使在正午的阳光里也没有泛起一丝耀光。他仅用不到半分钟就组装起一套完整的狙击枪，提起枪来就往天台另一侧走去。

“通知波本，让他立刻报现在的位置，1分钟内我找不到目标的脑袋，该爆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还趴在原地的狙击手出声问道：“大哥，要提前行动吗？我这个点位可能不太好，对面好像一直有个什么东西在晃我眼睛，我能换个地方吗？”

琴酒的脚步停顿了。

片刻之后，他有点烦躁地掏出烟盒，弹出一支烟咬住：“伏特加，给那个人打电话。”

林庭语接到电话的时候，他乘坐的车辆正在回杯户饭店的路上。他一言不发地听了半天，然后瞟了专心开车的苏格兰一眼，语调平静无波：“对不起，我可以笑吧？”

电话立刻断线了，3秒钟后重新响起来。这次林庭语倒没有再开嘲讽，而是在电话接通后率先开口：“事情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目标不会提前逃跑的，你需要他死在酒会上，他就要死在酒会上。但我建议你不要对直接引爆炸弹一了百了抱什么期待——说起来，我今天一直没等到我心爱的Lucky，现在很不开心呢，所以说话可能稍微直接一点，你不会介意的吧？”

琴酒在那边沉默了两秒钟：“Lucky？”

林庭语摘下眼镜，对着阳光检查了一下上面是否有灰尘：“一条好像是苏格兰的朋友从警视厅搞来的拉布拉多，本来养在杯户町5号基地。很乖，手感很好，我昨晚和它一见如故，但没多久就被波本借走了说有任务。你如果见到他，记得叫他赶紧给我送回来。”

琴酒没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苏格兰等林庭语重新把手机收回口袋，才开口问道：“是行程有什么变化吗？”

林庭语摇了摇头：“不，照计划去杯户饭店。先去12楼的宴会厅吃个午饭，顺便跟你的朋友和我的朋友打个招呼。”

苏格兰握紧了方向盘：“……我的朋友？”

林庭语平淡地说：“哦，如果你还拿他当朋友的话——波本。”

安室透笑容满面地为对面的中年男人倒了一杯红酒：“您的脸色不太好呢，需要加一点白兰地提一下神吗？听说台风快来了，所以最近的气压好像比较低，很多人会感到心口有些闷——您的安塔利亚为什么没有一起出来？有毛茸茸的小可爱陪在身边，一定会变得舒畅起来。啊，不如把那边的遮光帘拉上？稍微减少一下阳光直射，可能不会那么容易烦躁呢。”

他指了指餐桌右侧的窗口：“如果您身体不好，就请让我为您效劳吧，我这就去——”

中年男人连忙抬手制止了他：“不，不用，就让窗帘保持那样好了，我……我喜欢阳光。”

“哦，确实，变化多端的自然光照也是促进多巴胺分泌的一大因素呢。”安室透放下红酒瓶，仿佛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餐桌另一侧正对着窗口的酒柜，转进如风地说，“您刚才说饭后就想离开了？那真遗憾，听说是工藤夫妇重要的纪念日，所以酒店特地准备了相当隆重的庆祝活动呢。”

中年男人用手帕擦了擦汗：“他们两夫妻一年能庆祝几十次纪念日，少去一次也没什么……”

“原来是这样吗？真是富有生活情趣，不愧是浪漫的小说家和演员。”安室透挑眉，“对不起，但是您看起来身体真的很不舒服，不如让我先送您回房间吧？正好我带了Lucky的照片集，我们可以一起继续聊聊怎么教小狗狗握手和跳圈。”

“我、我不能离开这里。”中年男人吞咽了一下，脸颊上的汗珠变得更多了，仿佛室内的空调对他毫无作用。忽然，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霍地站起来，掏出手机结结巴巴地说：“我去洗手间……去打个电话。”

安室透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那我不打扰您了，洗手间在那边拐角。”

他面带得体微笑，目送那个中年男人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屏风和走廊后，像是有点无聊一样撩了一下耳畔的头发，然后侧过头往窗外望去，仿佛在欣赏风景。

而声音极低：“目标移动，12层西男士洗手间。”

尔后，安室透又保持安静地聆听了一会，接着轻轻地笑了一声：“是来自那位林先生的指示吗？我的荣幸。”

他话音刚落就立刻起身，来到酒柜旁的吧台前，从钱包里拈出三张万元纸币，压在深色的大理石台面上，向站在一边正在擦着高脚杯的酒保轻飘飘地推过去：“一杯‘竹子’，不要放橙皮，基酒的香味已经足够了。”

酒保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他一眼：“既然客人喜欢干味美思原本的风味，那么请问还需要加苦精吗？”

“当然也不需要了。”安室透意有所指地说，“龙胆草的气味太重，我只是想念竹林的清香而已。”

酒保没有再说什么，快速完成了安室透指定的鸡尾酒的调制。随着小巧酒杯一起推到安室透面前的，是一个黑色的丝绒小盒，大约只有三公分见方。

“先生给您的特别礼物。”酒保说。

安室透叹了口气：“我倒希望是呢，可无论是谁来拿这个盒子，你都会这么跟他说的吧？应该说先生是温柔还是冷酷呢，真让人头疼……能请你给他带句话，希望他下次至少也在盒面上写个名字吗？”

“不知道客人您在说什么。”

酒保摇了摇头，继续擦刚才的高脚杯，不再回答了。

“真伤心。”安室透耸了耸肩。

他并没有继续纠缠这个显然只是杜凌酒随手拿来用用的工具人。今天组织要在杯户饭店狩猎，坐镇现场安排的还是以人海战术闻名的朗姆。这种方便观察全场，保持机动的酒保角色，自然早就已经被换成了组织的人。

看酒保这样一问三不知的情况，安室透判断他应该只是负责传传话或者清理现场用的外围人员。作为行动组组长的琴酒手里很多这类人员，他们向来只收指令办事，其他情报都无法接触。以杜凌酒身份的保密程度，说不定，根本连“先生”的全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安室透把黑盒握在手心，借着柜子和身体掩护将它塞进口袋，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脚步轻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在口袋里轻轻打开了盒子——

里面只有一枚主体部分仅仅黄豆大的监听耳机，像豆芽一样延伸出来的尾巴上，针尖大小的指示灯正闪烁着黄色的光。就在安室透拿起耳机打量的时候，指示灯光转绿了。

这应当是连接成功，开始工作的信号。安室透不着痕迹地扫视了周围一眼，没有人正在看着他的方向。于是他隐蔽地卸下自己原本的蓝牙通话耳机，转而戴上这个。

几乎就在设备刚触及耳道外侧的时候，一道沙哑的，听不出男女的声音，从耳机里幽幽传了出来：

“你要是还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