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时捷绕来绕去,驶进了一个普通的居民区。
三下雾带着一副眼罩,拽着琴酒的袖口盲走在路上,脚下是弯弯曲曲难走的石板小路,上面黏着细碎的花瓣,踩上去有柔软的沙沙声。
走了很久很久,走走停停,不知是在绕圈还是大哥自己迷路了。
那股很淡很淡的樱花味第四次传来——又回到这里了。
右边第三块石头不太稳固,好像是在算计着踩上它头顶的每一位客人,恶作剧般地等人大摔一跤。
不过今天没有蠢货经过这里演一出好戏。
三下雾开始磨磨蹭蹭地耍赖:见一个boss怎么这么麻烦。
她停下了脚步,蹲在路边拨弄泥土里的植物碎屑。
视觉被剥夺后其他的感觉就变得极其灵敏——琴酒的脚步声,不耐烦的呼吸声,布料摩擦声。
琴酒捞起了蹲坐在花坛边的三下雾,环住她的腹部将她卡在腋下后大步走进一栋居民楼。
所以就是在绕圈吧——她折断手心里湿润的青草,恶劣地把草汁糊在了琴酒的头发上。
琴酒没有理睬,他在走神。
到一处宽阔的走廊,他把三下雾扔在了拐角处,一句话也没有说便转身离开。
三下雾听不到动静了,便摘下那副从中途补觉时就带上的眼罩。她沿着墙根处不太明显的引路标志向前走去,拐了几次弯后停在了一扇破旧的黄色木门前。
门板上隐约可以看见没有擦干净的彩色涂鸦,像是哪个淘气的孩子画花了门之后被父母惩罚,一边哭鼻子一边蹲在这里努力刷洗着自己得意的成果。
她轻轻推开了那扇门,好像在打开一个魔法盒子。
一个纯白的没有一丝杂质的房间。
一张简单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椅子。
他们称作那位先生的青年,端坐在房间正中央。
微微弯起的眼睛,勾起轻微弧度的嘴角——他在笑。那位先生朝三下雾挥了挥手,示意她进来。
他简直……有魔力。
三下雾乖乖地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那张可以称得上温柔和煦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他真正的面容——有点过于年轻了,看起来和师父差不多大。
“boss?”
三下雾轻声问道。
“是我,小雾。”
平直的没有什么情感起伏的音调。
感觉,好熟悉。
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们以前认识吗?”
那位先生摇了摇头,眼睛弯曲的的弧度都没有变一下,他扫了一眼三下雾不甚整洁的仪表说道:“你在找你的过去吗。”
“不,我不在乎那个。”
三下雾撇了撇嘴,想不起来的事情直接当做垃圾处理掉好了。
“是吗,还真是你的性格。”
先生有些失落地笑了笑。
三下雾感到胸腔里闷闷的,那颗心脏在不安地闹脾气。有好多话想说,想说——
想——
想不起来了……
大脑里忽然跳出一个小小的弹窗:小雾,你来这里的目的。
她急忙说道:“先生,我不是卧底,我和那名警察只是认识而已。我,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那……”
那位先生站了起来,那双有魔法的眼睛也跟着飘了起来,最后停在了比三下雾头顶还高的地方。
她不得不抬起头仰视他。
先生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脸颊上,冰冷的修长的指节轻轻贴在皮肤上,异样又熟悉的感觉在撞击着大脑里某面墙壁。
他说:“小雾,我只是boss,不是审判者。”
三下雾歪着头去蹭了蹭那只手,好……安心。她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审判者,他们,也审判你吗?”
“对,他们审判任何人。”
“所有?”
“嗯,”他耐心地和三下雾解释:“警察,父母,侦探,情人……所有人。”
三下雾使唤着自己的大脑又想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
但无所谓,boss总归不会骗人的。
她更好奇的是——
“你害怕吗?”三下雾问他。
先生笑着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呢?”
三下雾盯着那位先生的眼睛,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管是院子里的那些人还是组织里的人,都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是一样的。”
先生的嗓音还是平淡地毫无波澜,像一汪被遗忘在山谷深处的湖水,又像是来自遥远未来的机械情人。但是三下雾心里某个声音叫嚣道:这是证据——
好想问一问,好想知道,好想探索。
她急切地张了张嘴:“你……”
“小雾。”
先生打断了她。
先生有些艰难地抬起了另一只手臂,轻轻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往另外一个方向。
“从这里出去,Gin在那边等你。”
三下雾缓慢地挪动着脚步,还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而先生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她。
在她只差一步就可以彻底离开的时候,先生突然开口说:“小雾,新睡衣在Gin那里,把这套丢了吧。我不喜欢。”
“嗯!”
是礼物,先生的礼物!
.
审讯室。
琴酒算了一下,房间大概有八个监控,还有一些……看不到的眼睛。
他的面前是一张刑讯椅。金属铸成僵硬的弧度,带有手铐,束缚带,项圈,电击——已经很仁慈了。各式各样的刀具和针剂在一个金属手提箱排着队,时刻准备大显身手。
现在椅子上还没有人,但是迟早会有的:那位boss要他亲自审讯三下雾。
“大哥,我的礼物呢!”三下雾从右侧的走廊跑过来,脸上带着期待的红晕。
“什么?”
属于top killer的狠厉眼神打了过来。
三下雾扫了眼站在阴影里表情冷漠的琴酒,拘谨地后退了一步:“先生,咳,boss说在你这里。”
琴酒冷哼一声去检查那个箱子,压在夹层隔板之下,确实有一件绿色的…睡衣?
那团柔软的布料粗鲁地砸在了三下雾的身上。
她欢喜地将它攥在胸前,又急切地要脱下身上的那件,像得到了什么宝贝。
骗子。
琴酒危险的声音缓缓落下:“准备好交代什么了吗,恶心的——老鼠。”
乱糟糟的脑袋从衬衣下摆钻出,她懵懂地说:“大哥?我不是卧底!”
琴酒生硬地拽着三下雾走到房间正中唯一被白色灯光照亮的地方,把她按在那把凝固着斑驳血迹的审讯椅上。
他俯身看着动弹不得的三下雾说:“呵,那就证明给我。”
“琴!”
三下雾收到了极致危险的信号。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好看的绿色眼睛里现在满是兴奋,那是捕猎者的兴奋。
大哥他搞什么?
首先开始的是很精致的一管致幻剂,大约是雪莉的手笔。
其次是锋利的匕首,不轻不重地划在手臂的静脉上。
再者,冰冷的生理盐水注射进四肢血管。
早已消失的伙伴突然开始在眼前晃来晃去,他们越来越多,拥挤在狭窄的盒子里。身体的某一部分正在缓慢流失,它从剧烈跳动的心脏泵出然后不知感恩地溜走,叠加着逐渐放大的寒冷。
“好冷。”
“走开。”
鲜血从手臂上滑落,流过腹部和大腿,在椅面上汇成一小片红色的水潭。
小骗子眼神涣散着开始说胡话了,琴酒才满意地问道:“你是谁派来的卧底,日本警察?公安厅?还是说恶心的FBI?”
声音仿佛在眼睛里响起,重重叠叠的琴酒扭曲地伸出左手,声音仿佛在太阳上响起,隔着几万光年的距离陌生又熟悉。
“大哥,琴,好冷。”
脖颈不受控制地弯向地面,头好重,四肢也好重。
“回答我的问题。”
琴酒俯下身掐住她的脖子,强迫她抬起头。动脉在手中剧烈地弹动着,小骗子皱着眉头,像是穿过他看向了尘封的记忆。她说:“不,我不是,我是小雾。”
银发杀手继续逼问:“你进入组织有什么目的?”
小骗子闭上了眼睛,好像在避开什么厌恶的画面,她喃喃自语道:“好冷,小八。”
匕首在胸口上划出新的伤口,贴身的素色衣物摇摇摆摆地挂在腰上。
琴酒烦躁地吼道:“回答我的问题,你进入组织有什么目的。”
她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银色瀑布,柔软又温暖,是,是启示!
她向那片耀眼的银色靠去,断断续续地说:“什么—阿阵,因为阿阵,米糕。”
银色瀑布逃走了。
很快,刺骨的冷水从头顶浇下。
“小八是谁?”
“痛……”小骗子脸上挂着浑浊的水滴,卷曲的黑发一绺一绺地黏在颈侧,她喃喃道:“小八,小八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还不说吗?”
正常的呼吸频率,平稳的心跳,琴酒发现自己现在非常正常,只有指尖刺破掌心带来轻微的痛感。
匕首垂直插进胸腔,卡在肋骨的缝隙里。
只有很轻微的痛感。
.
“够了。”
那道平淡的声音终于响起。
“结束吧。”
年轻的boss起身离开单调的白房间,走进更加沉闷的审讯室,他点燃了一根火柴,丢在角落里那件皱皱巴巴的格子衬衫上。
虽然没有浸满红色,但还是一样扎眼。
“琴酒,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