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白色的绷带掉在地上。

三下雾反应极快，立马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绷带，三两下缠在了手腕上，然后将右手背在了身后。

波本的肩头溅上几滴血，然后渗进崎岖的伤口里，他的目的达到了，但他不是很满意。他看到一道狰狞的伤口绽放在三下雾的手臂上，露出里面翻红的皮肉，连带着绷带下那些旧时的疤痕也暴露在昭昭白日之下，如同他算计她时龌龊的无地容身的正义。

“大哥消消气阿，别着急嘛，总要告诉我怎么回事吧……”三下雾推着琴酒往角落里走去，滴落的血在地上连成一条没藏好的尾巴。

波本的目光始终跟着两人。

三下雾没有责怪他，她轻松地仿佛没有经历过那些事。

春天，她从家里消失的时候，安室透以为她死了，左右不过一个没拿到代号的小屁孩，熬不过组织的审讯也是正常。

他向贝尔摩德打听了这件事，那个女人对此只字不提，只是戏谑地看着他。安室透知道贝尔摩德是什么意思，不过是嫌他太过冷血，太会算计。

三下雾是他亲手推出去背锅的，他没什么立场去悲伤。只有很偶尔的时候，他会捧上一份热乎乎的关东煮，去公园的樱花树下坐坐。

后来他在外面见到了她，有点奇妙，是在安室透打工的咖啡店。

安室透忙完了组织的事情来咖啡店值晚班时候，她就坐在窗边光线最好的一个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按着手机。

她看起来很不一样，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系在腰上，裙子短地不像话，头发上别着花里胡哨的夹子，书包上还挂着一堆小猫吊坠。简直像一个不好好学习，一放学就溜出来约会的高中生。

安室透给她送去了三明治和巧克力派，还续了两杯牛奶，她不明白这位黑皮服务员为什么总是偷偷瞥她，有些费解地瞥了他一眼，便又聚精会神地按她的手机去了。三明治和巧克力派都是吃了一口就推到一旁了，勺子上有浅浅的口红痕迹。

安室透给她端来抹茶蛋糕的时候，她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令安室透熟悉的狡黠神情，然后扭头向窗外打了个招呼。

门口挂的风铃晃晃悠悠响个不停，她笑着说：“我等你很久了，你怎么才来嘛。”

她拉长了声音说：“坂田同学～”

被叫做坂田的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绕到她对面去，偏偏不甚宽敞的走道里杵了一个侍应生，挡住了他的路。

男孩礼貌地对侍应生安室透说：“请你让一下。”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叠本子拍在桌面上，理直气壮地说：“看吧，等你等到这里的店员都不耐烦了，所以英语作业拜托你了。”

那天三下雾没有和他说话，也没有认出他，哪怕他的领口上就带着三下雾送的领结。

只有安室透站在吧台后面，把番茄切得和案发现场似地，像个背后灵一般盯了他们两个小时，确保他们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安室透不出意外的翘班了，他很快把握了她全部的信息，包括她住在哪里，和谁一起生活，放学路上会喂几只狗，和邻居的关系怎么样。

他没有去质问任何人，波本和降谷零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安室透的想法不重要，他不能在她身上花太多心思。

但如果是工作的话就没办法了。

安室透人生中做过无数份兼职，中学校医和保安只不过是其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只是工作而已。

反正她从没有正眼看过他。

她总是看着别人。琴酒、松田、苏格兰、会英语作业的同学、做饭好吃的邻居、路边的狗、广告上的歌星……

她不生气，也不看过来。

即便是现在她也还是在拒绝，拒绝审讯他。

“这不合理，我不要！”三下雾有些着急，单手揪着琴酒的领口：“阵，我不明白……”

琴酒皱着眉头没有反抗，他少见地有些犹豫：“苏格兰死的那天安全屋附近有FBI出现，波本很可疑，他是除了当事人之外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所以你们怀疑什么？雪莉和莱伊联手干掉苏格兰，而波本叫了同伙去蹭口吃的？”三下雾说的不留情面：“我拒绝这个任务，太蠢了。”

“三下雾！”琴酒将她的手臂反折在身后，她的血渗出绷带再渗进手套里然后顺着墙壁滑下，琴酒的力度越来越重，可三下雾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讨饶。

琴酒压着怒火，一字一句地道：“三下雾，你还记得之前说过什么吗。”

“嘶——”三下雾垂下头，用脸蹭了蹭他颈间的银发：“不是你要让我忘记吗。”

波本在枷锁里看着他们，看见琴酒将她逼的无处可走，看到她踏在琴酒鞋面上的脚尖和他们缠在一起的头发，也看到她微红的鼻头和溅到腿上的水渍。波本不知道她为什么又被别人攫取了注意力，审讯的……不是我吗？

“还没商量好吗，琴酒，我都要睡着了。”他把的链条挣得哗哗响。

“咚咚——”另一道更为响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三个人齐齐抬头看去，监视器转了转朝向他们，房间里回荡着先生柔和的声音：“皮尔森，你不能拒绝，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我们都期待你的表现。一定不要让朋友们失望。”

神明的惩罚降临于身，抛弃他人之人反被抛弃，追求正义之人且屈就于混沌。

神明的青睐照耀其身，狂妄自大之人被频频质问，生于泥沼之人将战战撕去双翼。

.

对波本的审讯真正开始于今天下午一点。

三下雾烦的紧，这次任务不仅没有守住波本，还把琴酒惹恼了，琴酒已经丢下她离开了这里。

波本……波本身上没有什么好皮肉了，不知道他在这里呆了多久，到处都是淤青和肿胀。看着怪可怜的。

三下雾只能拿些柔和的法子来。吐真剂、电击、水刑……她从前也没干过这事，只能拿审讯室里现有的设备自由发挥。

波本的脸上看不到恐惧，三下雾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觉得心里梗着什么东西，手也抖得厉害。

安室透真正做回了审讯室的主角。

目光落在他身上，灯光照在他身上，钝钝的指甲拂上他的面颊，清亮的血液在流动，伤口不再疼痛，叹息如轻羽，将期待惩戒的心绪抚平。

他的话说的比三下雾还多。

三下雾劲儿小了，他就嘲讽几句，把他们遥远的师徒情谊拉出来踩一踩，三下雾劲大了些，他便哼两声，吐些模棱两可的话给她。

不过波本的毕竟是波本，身份的事他始终没有松口。他否认了和FBI之间的关系，但是并没有否认FBI曾向他伸出橄榄枝，他丢出了几个美国人的名字，偏偏这几个人的脸又和前几天京都热闹时在报纸上大赞警局猪排饭美味的那几个游客高度重合。

京都出事的时候波本已经被控制在这间小屋里了，他的话有一定的可信度。

这一趟审讯多少有些收益，也不至于交不了差，五点十分，先生放过了他们。

三下雾长长地送了一口气。

她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换下带血的衬衫，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衬衫纽扣也与人作对，以至于第二颗扣子与第三个扣眼不情愿地被扭在了一起。

五点二十分，三下雾走出了那栋楼。

一辆白色的家庭房车呼啸而过，甩了她一脸尾气，劣质汽油和连锁品牌快餐的味道混在一起，闻得人想吐。

而她奇异地有些饿了。

于是她花了半个小时走到最近的海滩，从一个刺猬头小孩那里抢了一袋面包，一边吃一边喂海鸥。

小孩大哭的声音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关注，三下雾觉得烦，便走的远了些，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海水还是温热的。打湿了的袜子黏糊糊地挂在腿上，她索性脱了鞋袜站在水里，海水一下一下的冲过来，像在坐船。

这里已经没有海鸥了，那些精明的鸟儿只会呆在人多的地方，欺负一下不会还嘴的人类。自己吃也太过无趣了。

她把面包封好，放在一旁的石头上，然后踢了踢水草，从里面捞出一只寄居蟹逗弄了起来。

这只寄居蟹的壳不太好看，普通的灰褐色，边缘也不平整。

三下雾的手也不好看，食指上有明显的枪茧，手背上有几处浅淡的伤疤，指缝里还留着没洗干净的安室透的血迹。

三下雾把手按进海水里，使劲地搓洗起来，洗了一会儿，她干脆躺下来，整个人都浸泡在海水里。

天色暗暗的，水草一般的卷毛在水里飘来飘去。

她把自己摊平了，吐出一串泡泡来，泡泡在接触到水面的那一刹那骤然破碎，晃来晃去的水面上浮现出另一个卷毛的脑袋。

“喂。”欠揍的卷毛警官站在水里，黑色的西装裤湿了一半，皮鞋的尖头处轻轻扣了扣三下雾小腿：“你在这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安室透的保安生涯结束在一个普通的下午，因为有一个脑子抽了的卷毛警察为了不让自家学生逃课而在学校操场里蹲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