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滴呜滴呜响起，会议室门外乱作一团。

“周研究员，外面好像出事了。”

女声焦急：“什么！糟了，是实验体出事了吗？”

黛西在慌乱之中从桌下探头看了一眼，女研究员迅速起身，出了会议室。

那位研究员有一张秀美的东方面孔，胸前名牌上写着：研究员，周芳存。

看到这里，江年终于明白二人的关系，并且提前知道了后面的剧情，这场骚乱是因为格雷戈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妻子，黛西没有妈妈了。

原来格雷戈杀人是为了帮助妻子脱离痛苦。到底有多痛苦才会连家人都看不下去？这样的实验合规合法吗？

但格雷戈本人好像只记得这件事，却忘了自己动手的目的。

等到黛西返回那面透明玻璃墙的时候，妈妈已经失去心跳，仪器徒劳地发出嘀——的延长声。

她看见那位研究员揪着爸爸的衣领怒骂：“那是她一个人的命吗！无赖！你已经签了协议拿了钱为什么还要破坏实验！你以为只有你一个是好人吗？我们都没有苦衷吗！我要你偿命！”

这一点江年倒是听说过，周芳存的亲人都要靠治疗舱续命，她搞砸这个项目之后被公司开除，没有了金钱来源，兄弟姊妹们才会一个个接连逝去。

安保人员接到警报声而来，强硬地把双方拉开。周芳存嘶吼，挣扎，哭嚎。

而格雷戈神情落寞，只是无力地攥着拳头，一言不发。

“真讨厌。”黛西说。

小小的身影来不及坐上轮椅，在地面艰难地移动，世界上充满了绝望和愤怒的哭嚎，没有人注意到地上安安静静的小姑娘。

讨厌！太讨厌了！

研究员明知残忍，却疯狂地进行实验。

爸爸想帮妈妈解脱，就亲手杀死了妈妈。

黛西不明白，她只是和往常一样上街玩耍，事情却变成了这样！仿佛对他们而言，命运的天平生来就会向不幸倾斜。

研究员和爸爸都做了坏事，他们是坏人吗？

都是坏人的话，那么得利者是谁？

为什么他们没有在坏事得逞后洋洋得意，反而都如此痛苦？

研究员的歇斯底里与格雷戈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两种极端的绝望在黛西眼前翻涌变幻，让黛西一时分辨不清是现实还是地狱。

她讨厌那该死的机械义肢，如果不是那东西昂贵的价格，妈妈也不会参加这里的实验！该死！就是那样无用的东西换走了妈妈！

格雷戈搬家了。

诺大的化妆镜前，黛西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将两层黑色纱料挽成花朵戴在头上。她眨眼，镜子里的黛西也会眨眼，她扎起头发，镜子里的黛西看上去就更美丽一点。

黛西没有一起玩耍的伙伴，只能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镜子里的那个人就是她最好的朋友。

黛西回忆：“我当时应该和妈妈多说几句话。”

她懊悔：“我可以用手走路了，要是妈妈还在的话，她看见了，就不用去买机械义肢了。”

她哭泣：“为什么机械义肢换走了我的妈妈，我不同意这样的交易，为什么不能换回来？”

那时的格雷戈家远没有像江年见到的那样阴森，阳光照进来，墙壁是新粉刷的奶油色，家里被刻意装扮得暖洋洋的。

镜子里的黛西扬起一个怪诞的微笑：“你不必选择，我的小天使。你可以全部都要，这一点也不贪心。”

镜面翻涌出水波纹的样式，一圈一圈荡漾，令人在某种魔力中迷眩，镜像突然活了起来，一字一句教黛西颂念善主的尊名。

从那天起，格雷戈一家就忘记了很多事情，过着平凡简单的生活。

黛西全都想起来了。

而现在，十五岁的黛西已经摆脱了当初的稚嫩，她只关心一件事情。

“周研究员，要怎样做，妈妈才能回来？”

杰森听到警报之后下意识赶去支援，拖着受伤的手臂奔跑在日光大道上，宽厚的背影没有丝毫犹豫。

但他在半路接到了通知，猛地停下，地面的炙热使脚掌感到负担。

“中级巡查员杰森，带着第三小队剩下的巡查员立刻退出5号居民区。”钟稽查员的命令坚决果断。

杰森迟疑了一下，打开光脑地图定位先分析局势。

三位队友受到邪神力量攻击失踪不见，还有两位队友在原地待命不敢轻举妄动。案子还没解决，正是需要他出一份力的时候，现在退出5号居民区？

现在撤离就意味着抛弃队友，杰森做不出这种事。

他照实回复：“长官，我的队员仍出于失联状态，我不能走，第三巡查小队不会撤退。”

钟稽查员没有规劝他，只是淡淡地陈述：“S05巡查小队到了。”

杰森明白S05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A级以下的巡查小队一年一变动，每年重新分配，没有固定编码，只有S级以上的小队才会有固定名称，S代表队伍平均精神力等级，05代表联邦现存小队中实力排行。

那可是联邦排行第五的S05小队，一出手没有什么难题不能解决，和他们相比，第三巡查小队只是会添乱的孩子。

联邦最初的命令就是把案子转交S级巡查小队，只是杰森等了又等，S级巡查小队始终没有来。现在案情逐渐明朗，目标已经确定，杰森的队友失踪了三个，他们才姗姗来迟。

杰森并不计较时间问题，如果S05小队能够帮忙救出他的三位队员的话，就太好了。

他对着通讯器：“长官，第三巡查小队可以从旁辅助，我的队员还没找到，决不撤离。”

钟稽查员冷冰冰的声音：“可以，我将不再对你们进行指挥，第三巡查小队的所有行动后果自负。”

关闭通讯器，停止所有画面同步，与稽查员切断联系。

杰森松了一口气，他左右摆首，活动一下过度紧绷的脖颈处肌肉。

大街上人来人往，一派安然和谐的景象。

杰森的护目镜接收到一种刺眼的光源，他顿时警觉起来，嗅到周围有一种诡异的静谧气氛在缓缓流动。

闪一下，又闪一下，借助护目镜的掩护，杰森找到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镜子！

匆匆忙忙的职员拿着一面镜子，假装整理衣领，却透过镜子偷偷看他。

悠闲散心的行人拿着一面镜子，随意拨弄头发，实际在观察反射的人像。

店铺里的商贩刚好背对他，守在一面等身镜前。

巷子里的孩童悄悄伸出一只小手，那枚比小手大不了多少的镜子正在闪烁寒光。

以杰森为圆心，周围的街道仿佛凝固了一样，所有人都停在原地，照镜子。迷乱的光线一闪一闪，最终指向同一个人，这里唯一的正常人。

杰森感到额头有些冷，或许是出了汗的缘故。

他喉头滚动，习惯性点开光脑，想起自己的机甲已经破损，又心惊胆战地把手移向便携式光电枪。

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见到三位失踪的队友。当然，最好是活着见面，杰森想，就算是为了联邦的明天。

水波纹荡漾的镜面出现在脚下，代替了原本的地面。

周芳存摘下耳边的栀子花，吹了口气，花香飘散，镜面上不再是简单的倒影，画面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变化。

这里不是无主的世界吗？

江年仔细瞧着周芳存的动作，刚开始还流畅有余，后来逐渐滞涩，出现一种机械般的卡顿，而她却浑然不知。

这里一定有猫腻。

当初伊桑从镜面世界离开是因为打碎了镜子。

而这里只有一面镜子，就在脚下，江年站在上面稳稳当当，但只要用力砸下去就会像碰到水面一样柔软，根本无法打碎。

江年悄悄分了一缕精神力沿着裤腿进入镜中，激起一小簇水花。

精神力入水的一瞬间，她被一股庞大的力量淹没，浑身浸润在未知的海洋中，有无数气泡正在混乱地涌动，她的精神力敏捷地躲避，以免被某种无名的恐惧污染。

身体还在地面以上，江年依然能够听见声音。

海生从容地拍拍臂弯处的衣褶，嗓音亲切又礼貌：“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现在故事观赏完毕，想必阁下可以透露真实意图了吧。”

“当然，”周芳存的声音里只有纯粹，就像一位真挚的朋友，“请不要紧张，我只是想送你们一个礼物。”

“礼物？”海生撒了两眼，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周芳存低头嗅闻，拈花一笑：“我的礼物就是——这个世界。”

江年没有感到意外，果然如蒋君所说这是个无主的世界，可以随意转赠，恐怕蒋君就是在觊觎这个。

“代价呢？”

“看了这个悲惨的故事，三位善良的巡查员一定迫不及待想要伸出援手对吗。代价很简单，就是实现我们的愿望。”

周芳存说的是“我们”，最起码包括她和黛西两个人。

蒋君比江年想象中的更加谨慎，她讽笑：“你们的愿望是什么，连你都完成不了，我们三个加起来恐怕都只能给你垫脚。”

“不必担心，这对你们来说非常简单。”周芳存抬起双手，栀子花就像被吸走精力一样迅速萎蔫，直至变成一朵干花，香气犹在。

镜面以下的汪洋中，气泡全都升上来，江年狼狈地控制精神力躲避，却被气泡撞得迷路不知跑去了哪里。

随着气泡浮出，千千万万名美的信徒面孔在水镜上浮现，不同的面孔诉说着同样的话，共同祈愿：“永远的善主，伟大的美神！请让镜面世界降临人间，替换我们可悲的现实！”

“让镜面世界降临！降临吧！”

镜面以上，蒋君和海生脚步躲闪，慢慢和江年聚集到一起，三人背靠背互相警戒。

在认出人脸之后，蒋君掩饰不住脸上的震惊，“这是……全都是日光大道的居民！”

“像是某种精神污染，通过镜子传播的群体性精神污染，他们现在都是美的信徒。”海生眯起眼睛，提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也就是说，现实世界的日光大道已经被邪神包围了。”

黛西跪在镜面上，双手抚摸着妈妈的影像，和镜子里的邪神信徒一起祈祷，“只要镜面世界变成真的，我们就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

这就是他们的愿望！

“你们想要利用镜像世界让人死而复生，”蒋君叹气，“根本不可能！就算成功，也一定会以某种怪诞疯狂的方式。”

“黛西，你已经体会过邪神力量的恐怖之处，你预想的幸福场景根本不会发生，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吗？”

黛西死寂的眼睛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有关系，”她的声音很轻很淡，眼神中多了某种难以描述的东西，她说，“但我没有选择。”

一边是完整健全的身体和幸福的家庭，另一边只有清醒着的无尽痛苦。黛西已经走错了路，她只能选择坏或者更坏的答案，对于她而言，没有任何一种结局会走向圆满。

那不如走向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