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崩溃之前，江年三人从裂隙里逃脱出来。

他们的双脚总算切实落在了地面上。

这里是日光大道的阴影处，5号居民区最繁华的区域。

阳光刚好被山崖遮挡，霓虹灯光在阴影里不停闪烁，使四周显得更加幽暗沉静，两侧的金属大厦错落林立，如同一座寂静的钢铁森林。

江年耳边还回荡着周芳存最后说的话。联邦边界，孤儿院，格雷戈，3610号实验，联邦人工智能。

还有最重要的——美学瘟疫，这个词汇，伴随着破碎的栀子花香萦绕在江年心头。

但现在不是梳理线索的时候，江年用余光察觉到了街上的不同寻常。

街道上没有行人，但江年浑身发毛，她感到有无数目光正在注视着她，从不知名角落里投射出来的视线，完全找不到踪迹。

四周比想象中更暗，仿佛被一层黑雾笼罩，看不清楚，但三人身旁突然出现了脚步声。

脚步沉重，似乎一个人身上负担了两人的重量，步伐速度很快，害怕什么似的，飞快跑远了。

江年用视线寻找队友，蒋君和海生都在，那么逃走的人是谁？

劫后余生，蒋君刚放松了一下筋骨。

她的眼神比较好，冲着脚步逃离的方向喊：“黛西！该死，别跑了，你妈妈回不来的！”

顺着那个方向，江年也发现了奔跑中的一袭黑纱。

差点把黛西给忘了。

母亲为了她参加实验，父亲忍痛杀死母亲，黛西选择沉醉于邪神力量。她明知邪神的本性却仍固执地祈求，无论多么可怕都不愿放弃，管什么世界崩塌，她还可以逃走，继续寻找能为她实现愿望的邪神。

对于这位十五岁的姑娘来说，认清现实似乎是一件残忍的事，她的现实比幻想更加荒诞。

任务进行到这一阶段，江年几乎把所有线索梳理清楚，罪魁祸首周芳存已经和镜面世界一起碎裂，只差抓住黛西就可以返回联邦交差。

蒋君动作很快，马上要去追，却被江年一把扣住肩膀，脚步稍微打了一出溜又绕了回来。

蒋君用不理解的眼神看着队友：“不追？你不要贡献点了？”

江年咳嗽两声，提醒她看看周围。

普通的街道，安静昏暗，商厦上彩色的广告屏幕一闪一闪，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蒋君退后两步，没发现不对，倦怠地松了松拳头，“打什么哑迷，有什么直说就好，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江年使劲咳嗽，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动作极其不自然，似乎在躲避什么。

蒋君不明所以，镜面世界已经碎裂了，不赶快抓人换贡献值，还在等什么？

“她的意思是，”海生十分贴心的做翻译，“周围的东西好像正在看着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说不定它们可以听懂我们说话。”

蒋君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

原本普普通通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有存在感，无论是商厦中的试衣镜，还是锃亮反光的金属表面，甚至一只玻璃光泽的电子时钟都令人惊讶。

一阵风轻轻吹过，莫名的寒意让人忍不住战栗。

这条街上原来就有那么多反光的东西吗，原本就这么阴冷吗？

“被发现了呢，”

不知何处的声音冒出来，细细碎碎的，像用牙齿磨出来的声音。

出于严谨，海生顿了顿，补充道：“看来确实能听懂我们说话。”

江年：……

“你看看我，我的眼睛是不是很漂亮？”那声音再次响起。

一颗巨大的眼球陡然出现在电子时钟表面，然后骨碌碌滚动出来。

圆润的球体，四分之三的眼皮耷拉着，瞳孔周围布满血丝。只有在滚动到背面的时候才发现它也生长着躯体和头部，身体其它部分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而眼球却足有一人高。

这颗眼球在三人周围滚动一圈，用目光在三人面部打量了一遍，发出轻蔑的鼻音，才晃晃悠悠地滚到三人中间。

江年竟然能从这颗眼球上看出情绪。

它好像很骄傲……？

随着大眼球的出现，其它地方渐渐也有东西动了。

街旁黯淡的灯管上闪出一道瘦长的身影，试衣镜中跨出一条健硕的肌肉美腿，大大小小的商厦里冒出许多人型生物，有的浑身长满飘逸柔顺的头发，有的肤色像油漆一样白，各式各样优美的身体部位凑不齐整，零零碎碎蹦出来，就算没有嘴也在发出声音。

它们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

“你也很羡慕我的头发吧。”，“我怎么会这么好看？”，“皮肤好，都是天生的。”

偶尔有一句不合群的：“我的眼睛还是有点小，不够完美。”

接着就被自己的声音盖过去：“但是和这些丑陋的小眼睛比起来，我简直太帅了。”

勉强算作人形的怪物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三人逼至街道中心。

这些怪物给人的感觉很熟悉，有些“人”身上还有一些布料和机械装置残留，昭示着他们的身份。

他们全都是5号居民区的居民。

“这就是……”蒋君和同伴逐渐靠近，伸手摸向光脑。

“美学瘟疫。”江年念出这个词。

周芳存曾说他们放出了世界上最公平的力量。这种谁也无法抵抗的力量，随着镜面世界的破裂而扩散开，把人变成了怪物。

一种关于“美”的瘟疫。

江年打开光脑，上面本该有的画面被一片赤红遮盖，明黄的字取代了所有功能：

“警报！警报！芯片检测到邪神气息，已上报联邦，并督促队长尽快确认，请该巡查员尽快自查并阐述情况，否则以叛变处理。”

警报未解除之前，机甲被联邦禁用。

蒋君用通讯设备呼叫：“长官？队长？辛迪，伊桑？我们遇袭了！该死，怎么没有一个人回复。”

机甲无法使用，队友也联系不上，他们被怪物困在5号居民区，身上只剩一支便携式光电枪。

怎么每一次都是这种死亡场景，江年几乎已经麻木了。

她后退几步，躲在队友身后。

大眼球最先靠近，糊作一团的睫毛生长在眼皮边缘，混着透明发黄的粘液，红血丝在眼珠上崩裂。

蒋君为队友争取时间，飞起一脚踹上了大眼球，眼球骨碌碌滚动了几圈之后竟然又转了回来。蒋君再次侧踹，找准了脆弱部位，向瞳孔攻击。

一击即中，大眼球没有被踢走，她的脚却被眼球中的粘液紧紧吸附，拔不出来。

没有隔离装置，近距离与怪物接触是一件危险的事，很容易受到邪神污染。

蒋君来不及瞄准，光电枪以最大功率在空中划出一条线，笔直地削过去。大眼球不在意地发出嘿嘿的笑声，眼皮沉沉闭合抵挡攻击，电光仅在眼皮表面划出一道焦黑的印记。

江年谨慎地后退，没有上去支援，反而戴上隔离手套，找了个安全的位置摆弄起自己的光电枪。

在蒋君背后，海生有机会瞄准开枪，电光以一个巧妙的角度从缝隙处穿过，灼伤到眼球内部。大眼球吃痛，蒋君找准时机一个蹬踹，终于脱身。

眼球中流出了痛苦的泪液，黏糊糊的东西涌出一滩。

“江年！好了没有！”蒋君一边催促，一边脱掉沾染了粘液的战斗靴，用电光灼烧销毁上面的邪神气息。

加大功率，缩小范围，使光电枪变成一柄近战武器。

江年双手反握改良后的光电枪，蓄力，助跑：“好了，让开！”

蒋君错身，给江年直面怪物的机会。

大眼球还在呜哇呜哇地流泪，它听见了声音，对敌人的行为表示不解，“你们不想变好看吗？给你个机会和我一起变漂亮，看你们丑陋的小眼睛……”

一柄用光电枪改造之后的光刃从天而降，狠狠戳中了大眼球的闭合肌，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再也无法动弹。

没有任何阻力，光电枪在江年手上就是一把夺命快刀，顺着眼球的肌理将其削成几片，怪物轰然解体，失去生命变成焦黑的肉块。

江年第一次改造武器，就和她第一次维修机甲一样纯属情况紧急只能试试看，没想到真能成。还要多亏了前几次维修机甲的经验，她的精神力才能顺利侵入光电枪解析结构。

联邦发下的武器肉眼看上去像电光，实际上是一种高速粒子束，内部有加速器和透镜，在电磁的作用下使粒子定向高速发射。江年改变了它的运行方向，做成一柄光刃。

她把光刃和蒋君交换，继续改造队友的光电枪。

“幸亏这里有机甲维修师，不然仅凭这把破枪，我们早就变成怪物了。”蒋君接过新武器，抽空拍了拍海生的肩膀。

她摇着头感叹道，“不过很奇怪，我也认为自己的样貌美丽非凡，我会不会已经被感染了？”

对容貌极度自恋，是怪物的特征之一。

海生推开她的手，审慎观察这位队友的状态，正色问：“什么时候出现这种情况的？”

蒋君随口：“大概三岁。”

海生：“……”

海生：“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第一个怪物，你再看看周围。”

瘦长的身影蠢蠢欲动，长毛怪物匍匐向前，暗处藏着无数只眼睛或者别的什么发光的东西，浓郁的邪神气息从四周喷涌而来。

“你快看，我美吗？”悉悉索索的声音。

蒋君挥起光刃一个暴击：“美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