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为江年端来一杯他亲手冲泡的饮料，醇香的味道溢满整个空间。

但是很可惜，自从之前在蒋君手里中招之后，江年就不打算食用任何其他人送来的东西。

她任由养生饮料放在茶桌上，热气肆意散发，然后冷掉。

“就从格雷戈工作的那间公司开始聊吧，也就是管家的制造公司，数字女娲，”江年每一次念出这个名字都能感受到它背后的野心，“这间公司背后是哪个财团？”

海生注意到了那杯饮料的下场，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示意江年不要着急，从最基础的问题开始讲。

“数字女娲并不特别，它所代表的是现今世界的其中一种观点，受到这种观点影响的公司不计其数，而数字女娲只是其中较为幸运的一个。”

“观点……是科学观点？”

“也可以这么说。”

海生在光脑上点了两下，茶桌旁的白墙就变为一面电子屏幕。

他在偌大的屏幕上只写下两个词，每个词语各自占据一半空间。

左边的词是：

“人类”

右边的词是：

“机器”

中间没有分界线，但二者显然并不相通。

“自从人们发现科技力量是对抗邪神的有力武器之后，食品、娱乐、服务业等行业逐渐衰退，而与科技有关的机械、电子等行业飞速发展。人类逐渐学会对抗邪神，在安全的地方建立联邦。

在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岔路口就会出现。

飞快的发展速度不得不因为一个问题而停滞，人们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三种不同的观点，发生了强烈分歧，从而衍生出三种不同类型的科技公司。”

他点了点屏幕：“这个问题就是：人与机器的关系。”

在海生叙事的时候，他的瞳孔颜色好像更深了，像藏着许多秘密一样深沉难测。

海生抿了一口自己的饮料，他的那杯香气淡雅，好像是清茶，他尽量用轻缓的声音继续这个话题。

“三种观点分别是：

机械与血肉融合；

电子至上；

血肉独立。

其中最具有代表性，最占据上风的观点是‘机械与血肉融合’，具有这种思想的人被称为融合派。

融合派认为，机器应该为人类服务，代替人类的身体器官，使人类能够依靠机器来获取更健康的身体和更强大的力量，用以对抗邪神。

融合派的研究成果是：机甲，机械义肢。

可以看出，这种理论非常赚钱，实力最雄厚的三大财团都对融合派的科技公司有所投资，联邦遍地可见融合派的科技产品。”

海生顿了顿，补充道：

“我说的三大财团分别是：第一财团，第二财团，第十六财团。

当科技发展最迅猛的时候，财团最多有四十多个，而经历了漫长的经济竞争之后，存活于世的财团也就只有这三个。当然，财团们各自都有想法，并没有把鸡蛋放到融合派这一个篮子里。”

“数字女娲则是‘电子至上’派创立的公司。

电子至上派的产生源于一个发现。早在五百八十年前，就有一位计算机学家无意中创造出了拥有简单智慧的电子生命，并将其取名为‘幸运’。

他们为幸运进行了判断能力和情感能力测试，它所取得的分数处于普通人类和情感障碍型人类之间，虽然不明显，但它被证实拥有一定的自主思维。

很不幸，幸运只存活了八十个小时就突然发生意外程序自毁。但那些计算机学家在多次试验中获得了惊人的发现：电子生命不会受到精神污染。

要知道就连最先进的机甲也只能帮助人类抵御一点点精神污染，而电子生命却生来就有不被污染的优势。

也就是说，如果联邦拥有足够强大的电子生命，就可以在边界筑起一道壁垒，永远抵挡邪神入侵。”

千百年来人类在各大星球辗转，挣扎着寻求安身之地，就是盼望有一天大家能够再也不用躲避，再也不用担忧，重新建立起家园。

就连江年都为这样的展望所动容，立场不禁向电子至上派偏移。

“由此，电子至上派认为，人类应该集中所有资源，尽全力发展人工智能，用电子生命替换下所有负责检测、对抗邪神的人类，无人化战斗，最终制造出邪神无法靠近的乌托邦。

这种想法非常大胆，可以说成功的几率很小，而且就算能够成功，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赚到钱。新生的第十六财团对此兴致缺缺。在电子至上派建立的公司中，资历最老的第一财团投了不少钱，第二财团也投资了一点。

经过科学家上百年的研究，一家名为数字女娲的公司终于交出了答卷，也就是如今联邦的最新人工智能管理系统，管家。”

管家在江年手腕上闪个不停，似乎是在雀跃地喊：你听！是我！

管家的出现标志着电子至上派的成功，这不仅仅是财团的赚钱手段，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狂风席卷联邦，就连江年这个外来者也能感受得到。

她问：“还有一个观点呢，血肉独立，是什么意思？”

海生的声音开始变得低哑，他用茶水润了润喉咙，然后在“机器”这个词上面画了个叉，屏幕上只剩下一个词：

“人类”

“到前两个观点为止，都可以算作使用机器保护人类，但‘血肉独立’派的观点和他们完全不同，可以说天差地别。

血肉独立派认为，人类不能依靠任何机器的力量，包括机械肢体、机甲、电子生命。

因为这些外界的武装是无止境的，但如果人类本身孱弱，那么任何的武器和科技都无法拯救我们。”

江年对这样的说法尤其不理解：“所以应该？”

“改造人类自身。”

惊世骇俗的观点，一句话开拓了江年的思维。

如果说前两种观点是机械与电子的发展，那么最后一种就是纯粹生物学上的研究。

果然，海生再开口时说道：“血肉独立派是关于生命科学的讨论。他们将研究重点放在帮助人类脱离机器上面，强调仅用血肉之躯得到更加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对抗邪神，或者再大胆一点，使人类达到永生。

人造生物就是他们的手笔，你见过的，联邦大楼走廊里展示的桃花树。当然，这只是他们愿意向外界展示的成果。

血肉独立派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组织，主要公司隐藏得很深，我只知道第二财团在他们身上投了很多钱，至于他们具体研究什么项目，进展如何，谁也无法得知。”

三个不同的思路，三种伟大的构想，江年只是听到了结果，就可以想象出当时人们的观点冲突有多么激烈，又多么和谐。

因为这三种观点虽然差距极大，但都指向同一条道路：对抗邪神，建立和平家园。

它们不是科学观，而是救世观。

漫长的时间以来，人类一直没有放弃拯救自己，他们不需要向邪神祈求，机械就是他们的“力量”，电子就是他们的“智慧”，人造生物也可以是所谓“生命”。

虽然邪神抬一抬手的高度他们需要踮一踮脚才能够到，但人类一直都能看得到希望，成功就在前方，而且并不远。

江年陷入了沉思。

海生并没有打扰对方的思路，而是把她凉掉的养生饮料撤下，换上一杯温热的新饮料。

直到江年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海生才道：“我很好奇，听了介绍之后，你会支持哪一种构想？”

江年稍微摸了摸手腕上不断闪动着彰显存在感的白灯，不确定地回答：“如果资源不足的话，或许可以先发展融合派，暂时选用机甲和机械肢体对抗邪神，为电子至上和血肉独立争取时间。但如果最终的目的是打败邪神建立一个安全的人类家园，只能靠电子至上派或者血肉独立派。”

她的回答就是联邦正在做的事情。

电子生命和生物学的发展无法在短时间内看到结果，联邦经过了一段艰难的时期，所幸一切都已经过去，管家的出现就是最好的回报。

海生嘴角略弯：“三个都想要，你还真是贪心呐。”

“像我这种人说了不算，你们有钱人如何投资才重要，”江年把面前的饮料推开，俯身凑近海生，近距离看他的眉眼，“方便透露吗，你背后的财团是哪一个？”

海生面对这样的距离有些局促，声音都小了很多。

“我的家族和第二财团有一些合作关系。”

如果江年刚刚没有听错的话，第二财团，就是把三种构想全都投资了一遍的慈善家财团。

“你才算是贪心呐。”江年感叹。

海生笑得很开心，眼瞳里的深沉消退，只剩下遇到知己时的酣畅与趣味。

愉快的聊天被开门声打断。

有人径直闯入海生的住所，非常熟稔地走进茶室，边走边开口：“教授，上次的报告需要你再看……”

那人在茶桌前愣住，似乎没有想到这里会有别人。

江年也愣住。

“教授，”江年复述这个称呼，她面向海生，“是在叫你吗？”

那人的脸色很难看，但奇怪，江年对他的长相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好像以前就见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