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插到两人之间，对江年解释说：“我是一所大学的挂名教授，他来找我修改课题报告。”

他又对来人道：“江永长，你可以稍等一会儿，上一位客人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江永长看江年的眼神非常不友好，就和见了鬼一样。

恰巧，江年看江永长也越看越不顺眼。

江年在记忆里反复寻找，低头沉思，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个江永长，但很奇怪，他长得就是很像……很像谁来着？

应该是像她村子里的人，整个江家村的人都姓江，可江年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这个年龄，难道是像三大爷家的小二哥？不对，小二哥长什么样子来着？

但……三大爷长什么样子来着？

村长、师父、二大爷、四婶、邻居哥哥……全都想不起来！江年越回忆越可怕，就连之前在镜像世界里看见的江家村人，在江年的记忆里全都是没有脸的！

明明才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几天，江年却记不起一丁点来，她感到一阵恶寒，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

“江年。”

海生看她的状态不对，出声关心：“怎么了吗？”

“没事，”江年抬头后又是聊天时轻松的模样，看不出一点异常。

她打趣海生：“我在想，怪不得你这么博学，原来真的是教授。”

“谢谢，可能我会有一点职业病，如果聊天的时候无意中开始说教，请你一定要指出来，我并不想这么做。”

年轻的教授比普通人更加谦和，懂得把自己放得低一点。

江年对此毫不吝啬夸赞：“完全没有，和你聊天非常适意。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居然已经当上教授了。”

海生的眼睛弯弯的，眼白中微微的蓝色不似作假，头发乌黑茂密，经过打理之后乖顺又温良，看起来就像十八九岁的青年，最多二十出头。

他在夸奖中愣愣地摩挲自己的下巴，仔细思考：“看来我的保养方法不错，我可是比看上去的年龄大很多呢。”

再大能大到哪里去，江年推测，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或许他就是个少年天才，说自己年纪大只是在自谦而已。

江永长站在一旁，怎么看怎么碍眼。

这俩人现在已经完全无视了他。

江永长实在受不了，出言打断：“二位，如果还需要很长时间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看来他们之间有正事要谈。

江年今天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便不再多留：“还是我走吧，我们已经谈完了。”

“等一下，别忘了你的针灸工具。”

海生很细心，马上去另一个房间拿工具。

这里只剩江年和江永长两个。

江年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主动询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个问题让江永长看江年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他的面部僵硬得有些不自然：“在、哪里见过？”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江永长充满了戒备，在江年佯装路过，准备偷瞄一眼他的课题报告时，江永长侧身闪避，让江年的目光扑了个空。

不让看就不让看，江年接过海生送来的东西，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她的背后，两人似乎发生了不小的争吵，但江年已经走远了。

江永长等对方摘下光脑之后就迫不及待开始质问：“屏幕上的字是什么意思？你在机器这个词上面打叉是什么意思？你都告诉了她什么？”

海生并没有因为对方激动的情绪而焦躁，而是关掉屏幕，静静地看着对方。

“江永长，我不是疯子，也知道什么话不该说。”

江永长怔了一下，似乎并不是出于呛声，而是真正有疑问：“教授，你还不算疯子吗？”

这句话海生并不反驳，只是坐下来继续品自己的茶。

一本旧日的书籍被翻开，海生用手指触摸过那些文字，却在某个单词处停顿。

江永长能看见，那个单词是一个名字，尼莫西妮。

祂是神话中掌管记忆与文字的女神。

江永长因为这个名字而定了定心神：“教授，按照惯例，明天靶向接收器开启，你还会回去看吗？”

“当然。”海生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可这个回答又让江永长感到头痛，他完全不能理解教授的做法。

教授怎么回事！他也没有被邪神蛊惑，为什么比那些邪神信徒更加疯狂。

江永长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你、这种幼稚又残忍的行为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想要让大家都陪你送死吗。”

海生终于放下手上的东西，眼神警告对方。

“江永长，你管的太多了。”

江永长气得冷笑起来：“偏执，残忍，无可救药，如果她知道你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绝对不会愿意回来。”

“她知道的，”海生清醒地陷入某种回忆中，脸上满是幸福，他的声音轻轻的，“她不满意，所以我要更努力一点，把所有的一切都献给她。”

江永长自己也被他气到抓狂，顺手把报告甩到桌上。

“真是疯了，这该死的一切怎么还不结束。”

雪白的报告封面，每一行文字都整齐罗列，就在专业一栏里填写着一个不常用的词汇尤其显眼：

生命学

联邦最普通的一条走廊里，江年突然停下脚步，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这里空荡荡的，没有人经过，只有几个电子眼察觉到异常，悄悄从上方靠近，管家随即起了白灯。

江年捂住胸口，扶着墙为自己调整呼吸。

恐惧蔓延到整个躯干和四肢，让她提不起力气。

她竟然记不起来江家村的人！江年第一时间怀疑这是邪神力量的负面影响。

但她不愿放过其它可能性，紧靠墙壁一点点地回想。

似乎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从她在卧底排查时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再也没有想起来任何一位村民的长相了。

怎么可能！江年在自己的记忆中感受到了与现实割裂的背叛感，她无法保持冷静，甚至想要呕吐。

“江年，杰森发来信息说已经接到了下次任务，第三巡查小队明天在训练场集合。但是我检测到你现在的心跳过快，需要为你叫一辆治疗舱吗？”

管家对此很是担忧。

“我很好，只是今天有点累而已。”江年的声音非常疲惫。

她打起精神看了看队长的信息，果然是理查德说过的关于联邦边界的任务，可现在她状态不太好，完全没有力气展望如何从联邦边界逃离联邦。

江年为自己下了诊断，这是持续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神经衰弱，她现在需要休息。

“我马上就去休息，谢谢你的关心。”

既然她已经这样说了，管家就没有立场再劝说。

只是在江年回宿舍的路上，管家一直亮着灯。

躺到床上，江年闭上双眼。

她的状态确实很差，往常江年都刻意压抑着自己的邪神本能，可今天实在太累了，她不由自主地进入了纯白空间。

自从吃掉那几个“供奉”以来，江年就有一种想要实现信徒愿望的冲动，哪怕她知道那是在散播精神污染，这个想法也始终在脑海里盘旋。

白茫茫一片的空间，雾气身体，一面光屏。

江年内心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不能开这个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当你第一次屈服于邪神本能的时候，就距离完全变成邪神不远了。你会逐渐疯狂，你会迷失自己，现在马上退出去！离开这里！

另一个说，你要忍到什么时候，任由邪神的本性积压在心底，直到精神崩溃吗？只是去实现一个愿望，在屏幕上点两下而已，就算你不去做也会有其祂邪神做，为什么要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压抑自己！

一个说，实现信徒的愿望会带来精神污染，或许还会把人变成怪物！你要把信仰你的人都变成怪物吗？

另一个说，反正你已经见过几个信徒了，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不是吗？你可以先看一看，如果某个信徒本身就疯狂，那么为他增添一点精神污染也无妨不是吗。

江年把这些乱糟糟的想法抛之脑后，她实在忍不了了。

先看看都有什么人在向秩序之神祈祷再说。

划动光屏，首先出现的是一个小男孩。

他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卷卷的短发，身穿小版的纯白色神袍，怀里抱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斑点狗。

男孩身后似乎是教堂一样的地方，整体装饰充满了神圣气息，他就站在角落小声地祈祷：

“尊敬的圣主，所有混乱的答案，我们慈爱的母神秩序，我们在祢的感召下得以沐浴圣洁的光辉，只有信奉祢的人才不会被罪恶毁灭，反而获得永久的自在……”

他的声音虽然带着孩童的含混，但念起祷告词来非常流畅。

男孩自述他名叫木头，是神学院收养的一名孤儿，最近神学院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他祈求圣主能够帮助他解决。

江年对信徒们的想法真的没有概念。

如果发生了奇怪的事，那肯定就是邪神搞出来的，他们怎么还要向邪神祈求？

人总会相信自己是特别的，或许他们认为其祂神都是邪神，只有自己信奉的神祇才是善良正直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