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泠把丫鬟送去京兆尹的府里。
京兆尹早就醒了，一直观望着事态变化，没想到第一个找上门的竟然是个案子。
“告……什么？”他不确定地再问一遍。
“彭家二郎是个吃人的妖怪。”护卫重复一遍。
京兆尹抬了抬手想呵斥，最终没有反驳：“好，知道了。”
护卫说：“去抓人啊！”
“啧！”京兆尹缓缓问道，“世子在何处？”
“与世子何干？”护卫反问。
与此同时，太子正在去往皇宫的路上，那边已经传来好消息。他到现在仍然很自信，觉得自己之所以在城门口失利，是因为分出大部分兵力偷袭皇宫。
申清赶过来劝，拼死拉着太子的缰绳不让他前进：“殿下，不能进宫。不管你做过什么事，只要没到逼宫这一步，只要皇上心向着你，所有事情都可以化解。前些时候那么多官员参缪泠，她可有丝毫损伤？陛下对你的爱护绝对不亚于她！”
太子却让人把他拉开：“不是让你反省吗？怎么逃出来？”
申清：“我不能看着殿下做傻事。”
太子自负地说：“帝王路肮脏一些又何妨？我会向后世证明，所有给我让路的人不枉死。”
他让侍卫把申清再度关押，但等他走远，侍卫就把申清放了：“先生逃吧！太子无论成败都会杀你，或者庆功，或者泄愤。”
“世子在东门。”侍卫指路。
申清已经被打断一条腿，侍卫一松手他就倒在地上。
「哐～啪！」
侍卫把路边支摊子的木头拽下来，递给申清当拐杖。
作为回报，申清送他们一条升官秘诀：“毕竟是父子，你们对太子越爱护，陛下越赏识。前提是别对大王动手，别对陛下不敬。”
侍卫理解之后重复一遍：“就是谁都保护。”
申清：“对。”
他走得特别艰难，一条腿好像被锤得变长，半拖在地上。中途他不断停下来从衣服上撕一块长布条将腿绑得扎实一些，好像是怕它被拖得散开。
好在他没走太久就被缪泠派出来的探子发现，那人从黑暗中突然现身，友好地把他撑起来，快速塞一颗药丸在他嘴里：“止疼的。”
“多谢！”他有气无力地说。
“申先生去哪儿？”探子发出一声口哨，随即得到一声口哨回应，然后继续说，“我送先生一程吧！”
街角跑出来一匹大马，奔到他们面前便停下，探子把他甩了上去。
狂甩，晾被单似的把他挂在马背上。
听说「小姐的兵」格外温柔，看来也是讹传，或者他们只对缪泠温柔。
“顶着我肚子了。”申清抗议，“这样走动时伤腿一甩一甩，比我自己走路更疼。”
探子没法儿，只好翻身上马，把申清扶起来抱在怀里。伤腿竖放在马背上，脚一直伸到马头。
“先生不用出力，完全靠在我身上吧！”探子建议道，“我带先生去见世子可好？杜郎中也在，可为先生医治。”
申清没有回答，假装晕厥。他不应该去见缪泠，尤其是太子正在起事时。太子注定失败，到时候人们会误以为是他泄密。
谋士最忌三心二意，否则哪家主公敢坦诚相待、推心置腹？他是给这个群体抹黑了。
结果，缪泠不见他，替他做出选择。
杜郎中背着药箱远远迎来，没带他去城门，而是拐个弯带去医馆。
“世子说不见你，免得污损你的名誉。你这腿我治不了，骨肉都已经被锤烂。”杜郎中清晰地说。
“我知道。”申清点点头，两件事都知道。
“须得马上把腿锯掉。”杜郎中冷静，“你能撑到现在不容易，可是有什么心系之事？”
天色渐渐亮起来，人声和马蹄声此起彼伏。
申清犹豫一会儿，说道：“有些难以启齿，但希望世子高抬贵手。没能发现太子心结所在并为他开导，是我的过失。我一直不懂他为什么那样患得患失，更不懂为何煽动大臣们与缪泠为敌。现在想明白了，他以为缪泠够嚣张，能把这群大臣全部换一遍。令人意外的是，缪泠根本不接招。”
“他怂恿郑司徒对彭掌柜出手，也是想借机除掉郑司徒，没想到的是陛下竟然忍了下来。”
“他害怕东窗事发，害怕朝臣们口诛笔伐。”申清一脸自责，“我天天在他身边，竟然一点都没发现他的恐惧根源。其实这件事错不在他，最多是用人不当。我若是早些同他分说明白，他就不会一直钻牛角尖。到底还是我无能，不能让他完全信任。”
申清叨叨个不停，杜郎中一点儿没有被他们的君臣之情感动。杜郎中坚定不移地下结论：“他就是一个自私残忍且自卑的人，他连林晖都容不下。”
“不是的。”申清解释道，“三郎刺杀兄长，孙修及时赶到，王荇之假借国公夫人之威护着三郎逃脱。太子后来所为只是为了自保，何况只是将三郎卖去乌孙为奴而已，没要他性命。难道要给他第二次刺杀的机会吗？与大王之间的纷争也不是太子先挑起，是大王争斗之心日益明显，文学武功样样找太子比试。”
杜郎中听着笑起来：“怎么不能找太子比试？太子怕被比下去么？”
申清：“太子要学治国之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文学武功娱乐而已，不必在这上头花费太多心思。”
杜郎中嘲笑：“文学武功不行，人格品性不端，往圣看了都要骂一句「什么玩意儿」，万世有他真是福气！”
申清反问：“你们拥护的大王岂不是更加不堪？他就像庄主制造的傀儡，是缪泠手里的提线木偶！”
杜郎中：“你高看我了，我的拥护本来就是盲目的。能从谁手里借到有用的兵力，我就拥护谁。一如百姓，谁分给他田地，就认谁是皇帝。”
“那你拥护的是缪泠。”
“但她出兵是为了大王。”杜郎中肯定地说，“被卖到乌孙的人那么多，她可曾为别人出兵上万？两国局势敏感，战争一触即发，双方都在忍，稍有不慎她就会是挑起战端的罪人。”
申清问道：“如果她有一天对你的请求视而不见，不再帮你呢？”
杜郎中笑道：“你想说升米恩斗米怨？不存在的。你知道世子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她爱说话，若是无法相助，她会说明白。一如今日对你，她清清楚楚地说不见你是免得让你看起来像个叛徒。如此，还会恨她不见你吗？”
申清还要说些什么，被杜郎中伸手制止：“该做手术，不能再耽搁。至于太子的性命，从来不是世子能决定的，你是否见到世子都不影响最终结果。立太子、换太子或者杀太子，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申清缓缓闭上眼，杜郎中感到不安，拍了他一下鼓励道：“你不会求死吧！你挑主公没眼光，但计谋才智确实出众。若不是世子不慢待芸娘，且芸娘说话做事足够果决，世子今夜可能真就被你们骗出去。”
“真的吗？”他仍然闭着眼睛，但嘴角扯出轻轻一个微笑，“若有机会，请你当面说与太子知道。我没有心软，更没有背叛他。”
“噢！原来腿是这么断的。”杜郎中笑道。
申清仍然袒护太子：“缪泠是从不曾败过，所以可以一直做好人。气急败坏的时候她不见得会比太子做得好。”
杜郎中阴阳怪气道：“哦，这时候还不忘感谢太子不杀之恩！”
申清想翻个身不理她，一时忘记身上有伤，压着伤腿痛得嗷嗷叫。杜郎中终于放心一些，能叫得这么凄惨，可见得心情还不错，可以开始锯腿。
今夜皇宫里没有特大动静。
孙千带着三千士兵冲进景昌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林晟决定只带培忻和芸娘去中宫，其余兵马都留在宸武门外。周冰强调一遍：“世子说大王可以带兵通过。”
林晟斥责道：“你为陛下守宫门，今夜是我以死相逼闯进来。”
周冰：“呃……明白。”
林晟顺利到达中宫，正跪在殿外。这一次他既没有听从缪泠的安排，也没有采纳庄主的建议，因为只有他知道父亲有多么聪明和谨慎。
以乌城的实力抵御俞国，本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芸娘不安地问：“这些太监没问题吗？证据就这一份，确定会送到陛下手里？他们不会是太子的人吧？”
林晟没回答，眼神示意她别乱说话。
芸娘继续强调：“多少人为了保护证据而死……”
培忻拽了她一下。
寝宫里，皇后嘤嘤哭泣，自责没有教导好三个儿子。皇上没有安慰妻子，他也很烦躁，来回踱步。俩人身上衣服都穿得完整，不像是刚起床。
他们有得到消息，但只是关于太子诱杀缪泠，没想到背后还藏着这么一件大事。
“宣信武侯进宫。”皇上刚说完就把太监召回，问道，“缪泠现在哪里？”
“回陛下，世子在东城门。杨郎将拦着不让她出去，差人回来问天亮后是否放行。”
皇上问道：“没提太子吗？”
太监：“提了，说太子与世子分别带兵在城门缠斗，未分胜负。”
皇上叹一口气：“召缪泠进宫吧！”
太监满脸堆笑道：“世子肯定不来，陛下若只是治她不奉召的罪名，这罪名未免太轻了。”
皇后也帮忙说好话：“拿别人家的孩子撒气做什么？缪泠已经足够克制守规矩，从不曾为了自己反击焕儿，城门不让出就乖乖等天亮，从头到尾她只是保命和保护朋友而已。”
皇上终于改口：“还是宣信武侯吧！”
太监默默退出来，见了林晟示意他继续跪着，皇上大概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心，还要看太子最终会做到哪一步。
申清分析得很对，只要没到逼宫这一步，皇上可能还愿意给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