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冰冷幽深，叶檀清跌落下来，连底都没碰着，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只觉得腕中一紧，一个高大的人影紧跟着也落入水中，撞在他身上。猛然落水，叶檀清胸中气息本就不多，这一撞之下又吐出两三个气泡，顿感憋闷不已，赶忙向上划水，想游出水面换气，却被腕上的拂尘扯住，原来是玄昱拉住了他。

从泉底往上看，水面之上便是重重雾瘴，若是大口吸进肚子里，只怕比溺水的杀伤力还大。玄昱稳定心神，四下观瞧，见眼前游过几尾小鱼，仔细再看，水中的小鱼都向一个方向游动，赶忙拉住叶檀清，用手指了指鱼群游动的方向。

叶檀清心中不解，看着玄昱脸上笃定的神情，点了点头，屏住呼吸拼尽全力跟着玄昱向远方游去。

跟随鱼群游出不远，叶檀清感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马上就要裂开似的，四肢也渐渐没了力气。玄昱见状，示意他放松下来，拉住他的手，一双长腿快速蹬水，如一尾灵活的灰鲤，奋力追向鱼群。

不知又游了多远，头顶隐约能看见些光亮。“哗啦”一声，玄昱冒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环顾四周，四壁是粗糙的山石，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似乎是翠屏山深处天然形成的一个小小的洞穴。看来，那水潭的底部和此处相连，二人仓皇之间竟误打误撞游了进来。

洞中空气清新，玄昱的情形还好，只是旁边的叶檀清看起来不大妙。还在水中时，叶檀清已然力竭，最后全靠玄昱托上岸，此时长长的睫毛紧紧地合在一起，俊秀的脸上毫无血色，一片惨白。

叶檀清的腹部微微隆起，显然是喝进了不少水，玄昱正要上前施救，小小的洞穴之中突然显现出浓浓的妖气！

有敌来袭，玄昱站稳身形拔剑在手，只见叶檀清腰间的白玉圆铃晃动几下，一道灵光流出，落地时变为一名身着鹅黄衣衫的娇俏少女。

叶汐儿虽附身在玉铃中，在泉水中泡了这么久，也早已泡成了落汤鸡。顾不上自己满身是水，叶汐儿跪在叶檀清身旁焦急地晃动他：“阿清！阿清！”

见少女并非羽族，也无敌意，又认识叶檀清，玄昱心中虽疑惑，还是心道救人要紧，收剑入鞘，来到叶檀清身边。

叶汐儿在玉铃中依旧能看能听，早先叶檀清丹田病发之时，正是她现身将叶檀清拖离朱目鸦的跟前，还把傀儡推过去混淆视听。此时一眼便认出这道士正是之前在小院中给阿清喂丹药的那人，心中料定这人是个好人。

此时叶檀清依旧昏迷不醒，叶汐儿赶忙双手合十，一双大眼睛噙着珍珠般的点点泪珠，对玄昱哀求道：“救救他吧！求求你了！”

可怜巴巴的少女，半死不活的青年，还是救人要紧。玄昱忙点了点头叫少女放心，接着单膝跪在叶檀清身旁，伸手按住他的小腹，用力一按，叶檀清的口鼻之中顿时淌出水来。

玄昱见状，又在叶檀清腹上连按了五六下。叶檀清的口中终于不再吐水了，肚子也瘪了下去，只是眉头紧蹙，依旧未醒。

叶汐儿生怕他死了，赶忙又叫了几声“阿清”，见没有回应，情急之下，伸手在叶檀清苍白的脸上“啪啪”拍了好几下，带着哭声叫道：“阿清阿清，你不要死啊！”

仿佛陷入黑暗的泥沼之中，叶檀清堕入了噩梦……隆隆的天雷声，尖利的咆哮声，刀剑划破空气的冰冷，浓浓的血腥味，想要睁开眼看清楚，眼前却依旧模糊不清。嘶，脸好疼，怎么还有死丫头的声音？叶檀清猛地咳嗽了几声，悠悠转醒，扇子般的睫毛忽闪了几下，一对碧瞳倒映出玄昱关切的脸。

如同两枚昂贵的祖母绿透出神秘优雅的色泽，又如两汪幽深的湖水在眼前晃动着点点波光，不知怎的，玄昱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漂亮的一双眼睛迷茫了片刻，变成了委屈：“道长，叫人哪有打脸的。”

这下可误会大了，玄昱刚要辩解，就看见罪魁祸首早已蹿出老远，一副别想赖我的样子，只好讪笑道：“至少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是吧。”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叶檀清深深看了一眼面前浓眉大眼还自来熟的傻大个，无奈地摇摇头，揉了揉自己被打得发烫的脸颊，确定身体并无外伤，便就地盘坐，运功调息。

叶汐儿见叶檀清醒来，擦干了满脸珠泪，露出明媚的笑容，无奈心中有鬼，不敢去跟阿清多说话，索性蹲在水边看起鱼来。

玄昱则尴尬地挠了挠头，见三人身上衣衫都还湿着，干脆四下捡了些洞中的枯枝，伸手一指，点起一堆篝火。

这一手可把叶汐儿镇住了，大大的眼睛映出暖暖的火光，看向玄昱的眼神变得崇拜极了：“你你你，你会召火诶！”

世间万灵对于火都有着天然的崇拜，而术法之中，尤以火法的修习最讲求天赋，是以修道者甚众，其中御火者却寥寥无几。

玄昱得意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又向火堆轰出一掌，火焰烧得更旺了。

熊熊的火焰散发着纯正的道家阳气，很快，三人的衣服就烘干了，泉水浸入的寒气也渐渐消散，身上变得暖洋洋的。

叶檀清环顾四周，不禁感叹这洞穴真可谓鬼斧神工，又有谁能想到，那处寒潭底下另有玄机，竟叫他三人寻得一线生机呢。目光忽然一顿，走到角落，捡起一样东西。

回到火堆旁，叶檀清张开手，掌心躺着一根鸟羽。

看来这洞穴不光他们来过，羽族也来过。可羽族不善凫水，想来此处必定另有出口可寻。

三人举着火把四下寻找，终于在洞穴隐蔽处，发现了几个三寸有余的孔洞，想来平日里也有鸟兽飞进来饮水。可是，莫说这洞口还没有人的头大呢，就算是出去了，再次身陷迷雾之中，既无神灯照护，又有羽族觊觎，只怕也是自投罗网。

叶汐儿转转眼珠，看了玄昱几眼，跳过来踮起脚凑到叶檀清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叶檀清的神色有些迟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可。”

叶汐儿扯着叶檀清的胳膊晃了几下，又说了几句什么，见叶檀清依旧不点头，说话声忍不住大了起来：“他不会说出去的！他手里拿着剑呢，都没砍我，怎么会说出去呢！”

玄昱端详着地上的鸟羽，心中思忖着逃生之法，听见身后二人争执，回头望去。

叶檀清听了叶汐儿的话，心中已有所动，只是事关重大，此人又是初识，若是玄昱出去后透露半分，只怕叶汐儿就会大祸临头了，想到此处，忍不住抬眼深深地看向远处这时而犯傻时而精明的年轻道人。

这一看，正好对上玄昱探询的双眼。叶檀清叹了口气，方才连自己的性命都是他救的，罢了，就信他一回！倘若真看走了眼，大不了把脸往地上一扔，耍赖求四哥帮忙吧。

下定决心，叶檀清向前两步，郑重其事地对玄昱深深施了一个大礼：“道长见礼。承蒙道长救命之恩，大恩难谢，日后必当报答。只是今日洞中种种，还望道长能起誓为我二人保守秘密。”

十几年前，凤王羲和魂归九天之后，妖族内部四分五裂，争斗不断，人族修士借机势力大涨，与妖族的关系日渐紧张，甚至有些地方猎妖之风盛行。玄昱早就察觉到了叶汐儿的身份特殊，也不怪叶檀清神色郑重。

玄昱出身云梧山，门中一惯奉行众生平等，凡事只分善恶，论因果，算是难得的对妖族心存善意的门派。况且叶汐儿天真烂漫，无论是什么身份，也不应给她招惹祸端。

玄昱心中已有计较，抖了抖身上的道袍，后退一步，深深回了一礼，看着叶檀清的双眼，沉声应道：“二位放心，云梧山第十七代弟子玄昱在此发誓，今日种种，绝不对旁人言说半字，如违此誓，必遭雷殛！”

见玄昱立下重誓，叶檀清放下心来，薄唇微挑，冲玄昱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接着冲叶汐儿微一颔首：“去吧，千万小心。”

叶汐儿一双大眼满是得意：“放心吧，本姑娘必定马到功成！”又伸出一根食指冲玄昱晃了晃：“不能说出去哦。”随即手掐法诀，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白狐！

这白狐只有白兔般大小，通体雪白的皮毛仿佛月光般皎洁明亮，一双黑眼睛如曜石般闪闪发光，粉红色的鼻头嵌在尖嘴上，依稀还能看出叶汐儿娇俏的模样。

叶檀清蹲下身，抚了抚小白狐毛茸茸的头：“小心。”

白狐小巧的尖耳抖了抖，又晃了晃身后几乎和身体一样长的大尾巴，轻巧地跃入孔洞之中。

洞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玄昱见叶汐儿显露真身，丝毫不觉得意外。一出现就伴随着浓浓的妖气，若是人才叫有鬼呢。只是，玄昱心中一动，叶檀清身为萧氏子弟，萧氏一向不与妖族往来，他又怎么会随身带着一只狐妖呢？难道，这小子看似乖巧，实则阴狠，用了什么古怪手段强迫不谙世事的小狐狸当他的妖奴？

叶檀清坐在火堆边，伸出一双修长的手，火焰的温暖透过清秀剔透的手指，烘得全身暖融融的，连日奔波的疲乏也缓解了许多。

雾瘴虽然阴毒，但对妖族无效，汐儿此去应无大碍，只是不知道自己落水之后，岸上的人是不是制住了妖人，真正的元枫是不是还活着……

人一放松，就容易胡思乱想，叶檀清还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在某人心里，自己已经从柔弱的表弟，摇身一变，成了禁脔妖族少女的变态。

左右是在等待，倒不如聊聊天。叶檀清回想起水下的那一幕，好奇地问道：“请教道长，泉水幽深，难辨方向，道长是如何知晓此处别有洞天的呢？”

“这个嘛，你来看，”玄昱指了指水面，依稀能看到小鱼群游动的影子，“泉水整日被雾气笼罩，水质已变得浑浊，这些鱼儿向清水而游，我等跟随游来，也是为了博一线生机。”

叶檀清望着泉水，粼粼波光映在湖绿色的眼眸中，带出几点璀璨。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看着叶檀清若有所思，玄昱决定趁机点化他一下，望能助他改邪归正，便又补充道：“万物有灵，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早听闻云梧山一脉信奉三清，道法自然，果然玄妙，叶檀清看着对面的道门高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信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