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假元枫一击得手，随即遁走。诸葛神风羽箭射出，却无所获。四人决定驻守原地，静候片刻。

萧艺珩见叶檀清落水，焦急万分，见玄昱追去，心下稍安，老友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更危险的局面他都能迎刃而解，定能化险为夷。

天黑了下来，雾气之中更显阴沉，唯有莹莹的灯火亮在岸边，几人抓紧时间在岸边休息。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诸葛神风站起身来：“萧兄，前路漫漫，不知还有多久才能抵达阵眼，不如我们先向前行进。”

“不行，我们走了，他们就是游上来了，也躲不开这大雾。”想不到一贯木讷的陆九枢第一个开口反对。

“苦等下去，万一一无所获，岂不是空耗灵力！待到破阵之时，恐怕萧兄已经力竭，孰轻孰重！”诸葛神风念着萧四公子的面子，没敢直言二人可能已死，只是态度十分坚决。

诸葛飞羽觉得兄长的话有些冷血，可也不无道理，附和地点了点头。

萧艺珩绝不会舍弃表弟和玄昱而去，他无意争执，只是坚定地说：“我相信玄昱。”

离了镇蚺灯，在这雾瘴之中，任凭是谁也寸步难行，萧艺珩此举，算得上是倚仗神灯威胁了。

竟敢不把我箭神谷放在眼里，诸葛神风咬了咬后牙，面色阴鸷地坐下了。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水声，似乎是有人从泉水中涉水而来：“快来帮忙！”竟是玄昱的声音！

灯光大亮，照出岸边玄昱的身影，浑身湿漉漉的，显得十分狼狈。

陆九枢上前两步，刚要搀扶，只听见旁边一声娇叱：“他是假的！”

眼前的玄昱忽然变了神色，双手化为尖利的鸟爪，猛然向前探出，朝陆九枢伸出的小臂抓去。陆九枢来不及收手，却只听“滋啦”一声，鸟爪在铜片之上划出几道深印。原来陆九枢没有傀儡护卫，自知无力对敌，临行前干脆把傀儡身上的包铜卸下来绑在自己的身上，想不到此刻竟然救了自己一命。

假玄昱惊呆了，方才那小孩，现在这呆子，这伙人一个光头也没有，居然个个满身的横练功夫，真是太无耻了。心中恼火，又不敢恋战，尖叫一声化为一只三色鸟，向一旁飞去。

眼看飞进雾中，三色鸟突然调转方向，利爪大张，向旁边的草丛俯冲过去！

“啊！”草丛中的叶汐儿来不及逃窜，吓得尖叫起来，只觉得锋利似匕首的鸟爪马上就要划开自己的头皮。

“嗖”地一声，一支羽箭一箭封喉，三色鸟的尸体掉在了叶汐儿的脚边。

小小的白狐惊魂未定，吓得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像一朵又大又圆的蒲公英，被人一把揪住后脖颈举起来晃动：“哥，是一只白狐！”

叶汐儿拼命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见眼前的射手又举起了弓箭，赶忙尖叫：“叶檀清！是叶檀清让我来的！”

萧艺珩闻言眼前一亮，快步上前问道：“别怕，别怕，阿清他还没死？玄昱呢？”

叶汐儿认出了眼前的青衫男子是叶檀清的表哥，四只小爪不再挣扎：“他们在水里，不对，是，是能从水里出来。你把灯再点亮些，我回去告诉他们，他们就能游出来了。”

众人听了半信半疑，不知这狐狸所言是真是假。

叶汐儿心中焦急，见众人不相信，突然想到叶檀清的叮嘱，高声对萧艺珩叫道：“丹若！丹若！”

众人不解，萧艺珩却面上一赧，随即露出了放心的笑容，能提起丹若二字，必是阿清传授。于是冲其他三人点了点头道：“可信。”又对叶汐儿柔声道：“劳烦你再跑一趟，告诉阿清，我会将灯火照亮水面，请他们放心出来。”

诸葛飞羽怀疑地看了手里的白狐一眼，将它放在地上，想不到刚松开手，白狐回头就狠狠咬了他手腕一口。还没等他叫出声来，白狐轻灵的身影就消失在浓雾中。

片刻之后，萧艺珩催动灵力注入镇蚺灯，白光大盛，一条光影化为巨蟒咆哮而出，在水面上空盘旋，荡清了浓浓雾气。

“哗啦”一声，玄昱和叶檀清从水中钻出，游上了岸。

玄昱上岸之后便催动法力，纯正的道家真气绕行周天，周身水汽袅袅，片刻之间身上便干爽了。听陆九枢说起方才发生的事，玄昱对那三色鸟产生了兴趣，也不嫌脏，抓起鸟尸皱着眉端详了起来。

翻开翅膀，又数鸟翎，玄昱剑锋般的眉毛舒展开了，笃定地做出了判断：“此乃三色鸫，能在短时间内化为见过之人的形貌，不过只能学好几句人言，看来方才冒充元枫的也是他。”

看来敌人已露出了真面目，众人心下了然。斗不怕，怕的是不知和谁斗，现下知晓了雾中的对手是三色鸫，再遇敌人便可早做打算。

提起方才的白狐，叶檀清早已想好了说辞，只说这山中灵气充沛，这狐狸开了灵智，只是整日浓雾漫天，不堪其扰，正巧遇到二人，在英明神武的玄昱道长一番正义的感召之下，白狐愿助众人破阵，自愿前来送信。

众人听得将信将疑，不过叶檀清浑身是水，冷得发抖，正分外思念那小小山洞中的火堆，哪还有心思应对众人的疑问。忽然间背后一热，原来是玄昱一面大谈自己如何以道门正理点化山野间的小小白狐，一面将掌心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一股正阳真气传了过来，身上的衣衫很快干了，顿时舒适了许多。

叶檀清回头看了看玄昱，刚要开口，玄昱便大方地摆了摆手，呲着牙大度地抢先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没想到叶檀清不但不感激，还略带嫌弃地指了指玄昱刚刚伸出的手：“道长，你手上有血。”

玄昱这才发现，自己这只手刚刚抓过鸟尸，沾了一手的血，现在手心干净了许多，叶檀清水色的布衣背后却多了一个血淋淋的掌印，看起来颇为吓人。

“哈哈哈！”陆九枢和诸葛飞羽笑得一个比一个欢，萧艺珩也忍俊不禁。气氛顿时不那么紧张了。

罗盘的指针稳稳指向前方，几人已隐隐约约看到参天的树冠。

叶檀清的鼻翼轻轻翕动，隐约觉察出的血腥味令他皱起了眉头。

待几人走近，靴子踏在滚满烂橘子的土地，发出“滋滋”的声音，酸臭腐败的气味侵占了鼻子还不够，又想钻进耳朵。这橘树似乎比诸葛兄弟方才见到的又粗了几分，粗粝的树干颜色深得发黑，刀凿一般的纹路中散发出浓浓的死亡气息。

浓重的血腥味侵占鼻腔，玄昱身形一滞，两年前那一片屠戮惨像蓦然闯入脑海，如附骨之毒，潜藏多时又伺机噬主，心中默念了几段北境巫咒，人才渐渐平和下来。

玄昱掐指一算，心中已有了计较。萧艺珩催动手中的镇蚺灯，感受着灵力的波动，和玄昱相视点头，确定了此处就是阵眼的所在。

玄昱手持罗盘绕着橘树走了好几圈，罗盘的指针转了又转，终于指向了一处位置。

萧艺珩走了过来，单膝跪地，将镇蚺灯祭在身前，正欲施法，却听见一声尖利的吼叫：“把灯交出来！”

树林中出来了两个人影，前面一个身影一跳一跳的，仿佛传说中的僵尸一般，近了才看清，竟是小道士元枫！元枫的双手双脚都被草绳缚住，不知为何竟没有被雾瘴侵体，只是全身脏兮兮的，头发间也满是细小的枯枝，脸上顶着一个乌眼青，一副生不如死的倒霉样子。

一柄锋利的短刀架在元枫的喉咙上，持刀之人是一名身量狭小的老妪。只见这老妪鼻梁如钩，脑后的发髻上横插了青、白、红色三根鸟羽，面目十分阴狠。见众人看向自己，手中的短刀干脆紧贴在了元枫的脖子上，按出了一丝血印：“我就说那朱目鸦靠不住。快把灯交出来！”

叶檀清恍然大悟，想来朱目鸦一路追踪自己至此，在雾瘴之中遇见了布下法阵的三色鸫，双方商定好了由朱目鸦前去夺灯，没想到朱目鸦一见自己，急于报仇，反而被制住，三色鸫这才亮出真身，以元枫为要挟欲换神灯，阻止破阵。

诸葛兄弟弯弓瞄准，想不到这老妪十分无耻，竟把元枫的身体当作挡箭牌，牢牢地掩住自己。

元枫见到玄昱，眼前一亮，了无生趣的五官顿时都活了过来，要不是脖子上架着刀，只怕早就“小师叔小师叔”地喊出来了。说不了话，也耽误不了元枫，只见少年一双大眼睛叽里咕噜地乱转了几下，冲着一旁的地面努了努嘴，又眨了几下眼。

众人看得一头雾水，玄昱却是心下了然，眨了一下眼睛回应过去，接着不动声色，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对诸葛神风道：“听我招呼。”又用同样小的声音交代叶檀清：“伺机救人。”

元枫见玄昱回应，头颅猛地向后撞去！这一撞，正撞在老妪的弯鼻梁上。“啊”一声，老妪吃痛，手中的钳制略微松了开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噶！”一声尖利的鸟鸣自树冠之上从天而降，一只巨大的三色鸫猛然间俯冲下来，一双利爪抓起镇蚺灯，腾空而起！

这边，元枫身上约束稍松，身子猛地一拧，挣开了老妪的束缚，向地上滚去。

另一边，萧艺珩手掐法诀正准备施法，见有妖物前来夺灯，伸出左手一掌印在三色鸫身上。

这边，玄昱大喝一声：“放！”诸葛飞羽扣动悬刀，羽箭如流星，眨眼之间已至老妪面前，却被老妪一把攥住。

另一边，三色鸫吃痛，却不松爪，猛一低头，锋利的鸟喙叨透了萧艺珩的左手。

这边，叶檀清的身影如同一道水色的光，眨眼之间出现在元枫的身边，手起斧落剁开元枫脚上的草绳，拉着他向人群跑去。

另一边，萧艺珩的左手鲜血淋漓，右手握住腰间的银色剑柄正欲施术，玄昱飞身回护，剑若秋水。一道剑光闪过，镇蚺灯从天而降，上面还带着一对断口平整的鸟爪。

这边，老妪背生双翅，手中短刀直奔元枫的后心，一只羽箭已如闪电般悄无声息地迎面而来，钉进了她的眼眶。

另一边，三色鸫失去双脚，痛得“哇哇”尖叫，扑腾着翅膀将尖喙刺向萧艺珩的额头，不料一把铁尺从天而降，陆九枢用尽全力将巨鸟打翻在地。

萧艺珩右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镇蚺灯，半跪于地，将流血的左手置于灯上，滴血入灯，双目紧闭，全力催动灵力，口中轻轻念出破阵的法诀。

“破！”萧艺珩沉声喝道。镇蚺灯的灯芯闪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照亮天地的耀眼白光！白光之中，一条墨绿色的巨蟒从灯中呼啸而出，巨大的身影围绕着整座翠屏山一圈圈盘旋，大张着蛇口将阴冷的雾气一丝不留地吞进肚中。硕大的橘树在白光之中枝叶抖动，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在拼命挣扎，奈何根植于此，无处可逃。

少顷，巨蟒餍足地游回了灯中，镇蚺灯的灯光渐渐暗淡下去。众人发现，浓浓的死亡气息消失了，彼时还枝繁叶茂的参天橘树已经全部枯萎，猎猎的山风裹挟着无数枯萎的枝叶落在地上。

被射瞎一只眼睛的老妪看着眼前的一切，绝望地发出嘶哑又绝望的嚎叫。嚎叫声中，橘树枯槁的树身轰然倒地，断裂的树干中，一枚已经成型的血红圆丸褪去了红色，渐渐和枯树融为了一体。

诸葛神风用羽箭指向老妪：“说！为何布阵？”

“以血为祭！恭请妖王！”老妪口中发出绝望的笑声，一边笑，一边歇斯底里地哀叫，“以血为祭！恭请妖王！”萧艺珩脚边那只失去双足的三色鸫也跟着发出凄厉的哀鸣。

叶檀清看向老妇人，惊讶地发现，老妪仅剩一只的眼中，流下了一行痛苦的泪水。

老妇人猛地扇动翅膀，化为巨大的三色鸟身，向萧艺珩的方向飞去！

“找死！”“——不可！”玄昱话音未落，诸葛神风的羽箭已经贯穿了巨鸟的翅膀，将她和地上失去双足的三色鸫钉在一处。

“以血为祭……恭请……妖王……”，两枚鸟喙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口中低低地重复着，注视着彼此，眼中失去了光芒。

叶檀清忽然觉得，那老妪或许不是冲四哥飞的，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和另一只三色鸫躺在一起，才是她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