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匆匆买药，临场栽赃，高傲不驯的女子浮现在眼前，怎么想也不会是个疯子，叶檀清坚定地摇摇头：“她肯定没疯。”

红豆见叶檀清生得清秀，说话也温柔，还以为这位漂亮哥儿是个胆小鬼，才故意想吓他一吓，见未能得逞，红豆无趣地皱了皱鼻子：“是，她是没疯，不过呀，我看也快了。”

“为什么？”叶檀清不解。

红豆耸了耸肩膀：“说来也不怪她。两个月前，酡娅突然找到于掌事，也就是分管女倌的掌事啦，说她的侍女阿缃不见了。于掌事跟秦爷派人把汇香苑上下翻了个遍，也没见着人影子。后来秦爷就对外面发了悬红。”

红豆说着，自己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说来也奇怪，以往若是有人偷跑出去，悬红一出，不出几天就会有人押着人来领赏了，可这次，到今天已经快两个月了，阿缃还是没有踪影。”

“那这阿缃姑娘失踪，跟酡娅疯有什么关系呢？”叶檀清被这桩怪事勾起了兴趣。

“酡娅这个人呀，是个妖族，性子怪得很，对谁都冷冰冰的，平日里也不爱说话，只对跳舞的事情格外上心。”红豆指了指水榭歌台上欢腾的胡旋舞，“汇香苑里平时的舞蹈，有一半都是她带着排的。”

“可是没想到，她对阿缃会这么关心。掌事的找了几天也没消息，就说不找了，可酡娅偏偏不甘心，掌事的不找，她就借着出门的机会请外人帮忙。不过还是一无所获。”

“再后来呀，”红豆吃光了最后一枚花生，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她就疯了。”

“疯了？”叶檀清问道，注意力却被远处吸引了。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灵猫一般轻巧，几乎不费力地从地上悄悄跃上了观海楼后墙的二楼窗外。

红豆没有注意远处的情形，专心地回忆着这一阵子的传闻：“你也知道，戴了拘子，无论是人是妖，都没办法用灵力了。酡娅近来总是称病不接客，可于掌事发现她的脸色越来越差，舞技也大不如前，强行查问之下才发现，酡娅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术，竟然在没有化形的状态下，强行催动自身的精血，产下了一个蛋！”

下了个蛋？叶檀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红豆。

“嗯。”红豆肯定地点了点头，“其实平日里倌人们还算自由，就算是跟外人有了私情，只要是不私奔，不耽误赚钱，掌事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老板总说，要和气生财嘛。可酡娅不同，她的舞技才是摇钱树，擅自使用秘术之后，她身体大伤，许多有难度的舞蹈都跳不了了，接连几场应下的演出都只得推了。这下掌事们可动了真火，几次逼问酡娅她的情人在哪里，都没有结果，那枚蛋也不知被藏到哪了。掌事们气急了，干脆停了她的牌子，罚她当街献舞，一来是为了折辱她，二来也是为瑶池仙会造势。”

怪不得自己能在大街上看到酡娅跳舞，想来平日只有达官显贵们才有资格欣赏那如玫瑰般灿烂热烈的舞姿。

水榭歌台之上，换上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身上一袭淡蓝色的羽衣上点缀着几朵海棠，一开口，清亮的歌喉就震惊了众人。

“哼，酡娅受罚，少不了鸢尾在一旁煽风点火，”红豆不屑地指了指台子上那歌喉如黄莺出谷的女倌，“这下好了，她本来被樱娘压着一直出不了头，这次酡娅腾出了一个位置，恐怕就是她的了。”

看来只要是人多的地方，总少不了勾心斗角，叶檀清苦笑着摇摇头。

这个晚上听到的故事太过离奇，少女失踪，舞姬产蛋……婉转的歌声中，叶檀清消化着方才听到的种种，眼神飘向远方，却惊讶地发现观海楼二楼窗外那个身影已经跃到了三楼，潜伏在了萧艺玦那间房的窗外。

借着汇香苑璀璨的灯火，依稀可以辨认出此人的样貌，似乎正是之前在散客桌看到的那位虬髯大汉，不过这人此刻蒙着面，长腿一抬，翻身潜入了萧艺玦的房内。

这人要干什么？难不成是来刺杀萧艺玦的？叶檀清幸灾乐祸地想。

“你在看什么呀？”红豆见叶檀清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脸上还露出坏笑，也生出了好奇之心。

叶檀清还未想好该不该指出那刺客所在，就听见那房间之内传出剧烈的打斗之声！

叶檀清的衣袖被红豆紧紧地攥住，叶檀清以为这小姑娘是被吓着了，正要扭头安慰她，却看见红豆的眼睛兴奋得亮了起来：“打起来啦！”

看着红豆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叶檀清哭笑不得，看向乱处，却惊讶地发现那蒙面刺客手持一柄长剑，已和萧艺玦的长枪战至连廊之上。

萧艺玦只着一件外袍，枪法又大开大闔，打斗之间，强壮的胸膛，紧绷的小腹，线条分明的大腿若隐若现，叶檀清紧皱着眉头，心道萧氏这回可算是丢尽了脸面，不知这消息传回随州，家主又要头疼几日。

红豆却看得眼珠都舍不得错开，萧艺玦的外袍每掀开一下，这小姑娘就“哇”一声。

远远传来一声狼嚎，红豆扯着叶檀清的袖子，激动得不得了：“花玉郎！是花玉郎出手了！”

眼见那刺客在两相夹击之中要落入下风，叶檀清的心揪了起来，却看见那刺客长剑一挥，一道霸道的剑气涤荡人心，近处的人恐怕感受更深，几乎所有的妖族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有几个甚至双腿一软就要跪地叩拜，就连正在高歌的鸢尾姑娘都停止了歌唱，目光近乎虔诚地看向空中。

接着叶檀清就看见这蒙面刺客从萧艺玦的房间窗户跳出，肩上扛着一卷被褥，沿着屋脊飞驰而去。

萧艺玦衣衫不整的身影紧跟着出现在了窗边，见追击不成，恼羞成怒，掌中的亮银枪化作一道银光，直冲着假山飞来！

不好！叶檀清心道不妙，赶忙抱着红豆闪到一边，在山石之间轻巧地腾跃，稳稳落地后，将红豆轻轻放在地上。

在红豆的尖叫声中，龙纹长枪挟着暴戾的咆哮，轰然扎入了方才二人坐了半个晚上的山石之中。

窗边，萧艺玦略微一怔，怎么好像看见了那个废物？再一看，假山之上已然空空，莫非是自己气得眼花？

没有灵力果然是不行，只是活动了几下，叶檀清就感觉自己喘得厉害。

红豆劫后余生，一脸的惊魂未定，看到叶檀清气喘吁吁的样子，嘴巴一下子撅起来了，原本的害怕转化成了少女的委屈：“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胖了？”

“没有没有。”叶檀清哭笑不得地看着红豆丰腴的身材，慌忙摆手否认，“只是我还不习惯灵力被封的感觉，跑跳时才发觉灵力空空，有些岔气了。”

萧艺玦的几名随从匆匆跑来，看来是要取回主人的长枪。恐怕被人发现再惹出什么麻烦来，叶檀清拉着红豆悄悄藏身在了假山瀑布之后。

瀑布的流水声大得足以掩盖二人的交谈声。红豆一扫方才的惊惶，隔着水幕一脸兴奋地向外张望。

叶檀清奇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反倒比看表演还兴奋呢？”

红豆岂止是兴奋，又蹦又跳地简直像过年一般：“表演天天都有，再好看也看腻了。打架可不常见，你不知道，汇香苑里好久都没有客人打架了。”

“再说了，”红豆指了指长枪的方向，“这么个英俊又威武的小爷光着屁股打架，谁看了不兴奋啊？”

萧艺玦这回算是把萧氏的脸丢到长安城了，叶檀清掩面摇头，真是家门不幸啊。

假山附近的人离开了，他二人才从瀑布后转出，回到繁华之中。

十几个守卫四散开来，有的在向周围的人询问情况，有的被派出去放消息拿人。

红豆伸手拦住一个守卫：“孙贵孙贵！”

叶檀清认得这人，正是昨夜捉拿酡娅的守卫之一，只不过他不知被谁打了个乌眼青，看起来有些滑稽。

“到底怎么了？快说说。”红豆打听道。

“别提了。”孙贵苦着一张脸，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自己在偷懒，向红豆倒起苦水来，“不知道哪来了个愣头青，居然闯到了观海楼的房里。要真是跟那贵客结了梁子来寻仇的倒还好说，偏偏他惹够了麻烦，回头把岚歌给掳跑了！”

“岚歌，岚歌……”红豆叨咕了一会儿这个名字，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他，想不到他这么火，看来要分出点钱押在他身上了。”

叶檀清看向那八面绣着瑶台八仙名字的绣笺，并没有找到岚歌的名字，就听见红豆解释道：“去年瑶池仙会岚歌不知为什么没有参加，不过今年他的名气可不小，男客女客个个排着队指明要他陪呢。”

“你刚刚说押在他身上是什么意思？”

“赌盘呀！”红豆一副老江湖的样子，“我原本只知道他生得漂亮，唔，跟你不相上下吧，可这汇香苑里好看的多了去了。只是想不到居然有人肯为他大打出手。要知道，咱们汇香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客人为了争倌人打架了。啧啧啧，我看今年呀，岚歌的胜算肯定不小。”

红豆看着眼前呆呆听她分析的两个人，摊开手问道：“你们呢？要不要押几注？我可以帮你们代买哦。”

孙贵咧了咧嘴：“说得是不错，可是你看今儿晚上这阵仗，人还不一定能回来呢，我可不想打了水漂。”说完就跑去忙活差事了。

叶檀清则摊开双手：“我倒是觉得他肯定没事，那人要是想杀人早就动手了，根本不必费劲掳人走。可惜啊，我现在是身无分文，连吃饭都要靠白先生。”

此时已过了子时，一场喧闹之后，汇香苑内又是一派歌舞升平。

叶檀清正躲在角落里看着歌舞，就看见依湖楼三号房的窗子打开了，白慕出现在窗旁，环视了一圈，对着角落里的叶檀清招了招手。

叶檀清正纳闷红豆去了哪里，就看见这小姑娘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塞了个大大的油纸包给自己：“给！你方才救了我，本姑娘答应你，今后想吃什么尽管来找我！”

叶檀清接过这沉甸甸的一大包零食，忍不住笑着称好。红豆去招呼人上楼搬琴，叶檀清便一人进了房间。

宛华姑娘的脸色比傍晚时分柔和了不少，显然是论琴论得尽兴了，正将一本标记得密密麻麻的琴谱收进琴箱，见叶檀清进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向白慕笑道：“去年仅得了两枚玉珠，吴掌事的脸阴了好久，现下得了这么个俏郎君，吴掌事只怕要乐开花了。”

叶檀清低着头收琴，闻言心中直叫苦，自己可不想当什么玉珠，只盼着能早些想出法子逃出去呢。

白慕轻咳了两声，哑声应道：“那也是明年的事了，彼时的事，谁又说得准。”

红豆此时领着几个守卫进来了，安排几人将屋内的琴搬出去，自己也抱了一把琵琶，跟在宛华和白慕身后走下楼去。

刚一下楼梯，好巧不巧正碰到花玉郎毕恭毕敬地送萧艺玦离开。叶檀清远远瞧见这凶神，赶忙将怀里的琴箱往上挪了挪，挡住自己的半张脸，跟在众人身后向花玉郎低头问好，紧跟着快步离开。

萧艺玦的心情坏透了，不但好事被搅，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地输给了个不知名的蒙面客，正一手摩挲着腰间的银色剑柄，一边面色不善地听着花玉郎谄媚地堆砌着好话。

萧艺玦忽然目光一滞，恍然之间觉得一个白衣男子的背影有几分熟悉，再想细看，那人却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屡次三番地想起那废物。萧艺玦愤愤地一甩头，不再理会花玉郎的殷勤，阴沉着脸领着随从离开了。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三张花笺银箔已经被折好，被一双平平无奇的手送入空中，化为三只银光闪闪的云燕向随州的方向振翅飞去。

到了后苑，红豆指着远处几个独立的小楼对叶檀清道：“看，我家姑娘就住在那里，你要是想吃东西了，来找我便是。”

接着红豆又神秘地眨眨眼，压低声音道：“你若是想要什么汇香苑里没有的东西，也可以来找我，不过要收费哦。”

想不到这小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看来自己这回算是遇到贵人了。叶檀清也笑着眨了眨眼回给红豆：“那回头见。”

回到了房间，叶檀清忍不住说起岚歌被掳走的事，好奇地问白慕岚歌是谁。

白慕命叶檀清拿铜盆汲了盆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瓶子往盆里倒了些药水，小心翼翼地将枯瘦的双手泡在水中，这才答道：“岚歌是个猫妖，自小便养在汇香苑中，生了一黄一蓝两只异瞳，等他回来了，你一眼便可认出。”

叶檀清的眼睛微微睁大，想到了桃花树下那个飞扬跳脱的家伙，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