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里的年味到底比城市更浓郁一些，鞭炮弥漫在硝烟里炸得一地鲜红；绚烂的烟花在夜空里互相辉映；祭祀社神，祭祀祖先，黄纸烧过的纸灰漫天遍地地飞舞；孩子们跟在舞龙队伍后面喧闹一片；老人们拢着火桶围坐在一起谈论着年岁久远的故事。一切都是那样的喧闹而又充满人情的温暖，人们一年到头忙忙碌碌的，在这个春节团聚的时刻，终于放下了一身的担子安心享乐。

唐承平和弟弟走亲串戚，一家一家的拜年问候，从大舅家吃到三姨家，这个春节就过得差不多了。刚热闹没几天的村子又要慢慢地冷清下来，父母子女刚享受了几天的天伦之乐，又不得不开始分别。经济迅速发展的时代，人面能够得到更多的就业机会，但同时也将面临更多的抉择与牺牲。用本该互相陪伴着彼此的时间，来换一个更加稳定安逸的生活。人们看似有更多选择的可能，但实际上却失去了很多幸福的模样。

老人留在故乡，耕耘着一方土地和守护着一方星辰；年轻人走向城市，趁着年轻创造更多的价值；孩子们陪在老人身边，失去父母的教育与陪伴，迷茫在一场不知去向的成长路途。

这些年来，好像大家都是这么长大的，如果现在自己有孩子的话，唐承平可能也是会有一样的选择。等到以后弟弟结婚生了孩子，也会是一样的。

但这样是正确的吗？

唐承平坐在客车上，望着窗外不停流动的河水，没能想出一个答案给自己。或许自己再努力一点，给弟弟在市里买套房子，将来等弟弟结婚，弟弟的孩子们才可以不必要重复这样的人生吧。

唐承平缓缓地闭上眼睛，想起方才母亲送自己出门时落下的泪水，他的鼻头也开始酸酸地。父母都老了，人一老，好像就会变得脆弱许多。在唐承平的记忆里，母亲向来都是个坚强的女人。自己还在读书那几年，他们那么辛苦的工作，也用没见他们喊一声苦，落一滴泪。

而今只是这样的别离，就击垮了母亲的防线。

客车载着离家的人们，缓缓地离开这片他们眷恋的家乡，河水在车子后面不停的追逐着，像是母亲的挽留。车子转过山弯再一个山弯，家，就越来越远了。唐承平回过头望了一眼，只看见满眼翠绿的竹林和青山。

每次离家都是这样的心情，虽然已经离家很多年了，但还是不能习惯。

车子到了县城，唐承平在车站换车转到市区，然后再换乘高铁回到城市。这一切就像是从一个年代往另一个年代的跨越，越来越快的车速，越来越平坦的道路，越来越高耸的建筑，让唐承平一瞬间有一种穿越的错觉。

高铁到站，唐承平又一次来到了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往年的这种时候，都是孔卫良亲自来接他的。今年，他得自己打车回去了。唐承平走出车站，天已经见黑，车站外一片灯火辉煌。空气里寒冷的气息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看了看时间正好六点半，打车回到家应该快八点了。

刚打开房门还没开灯，唐承平就闻见空气里的烟草味。“是，孔令书？”。

唐承平打开客厅的灯，没有看见人，只见满地杂乱的衣物。房门敞开着，唐承平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孔令书正蜷在他的床上睡着。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跑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呢？”唐承平满脑子的疑惑。

他很想走进去把孔令书喊醒问个明白，但是他又害怕惹怒了他。而且，看着孔令书睡得那样熟，唐承平竟也有一丝的不忍心。他走近孔令书，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庞，两个多月时间不见，孔令书竟然消瘦了一大圈，胡子也像是几天没刮过的样子。

唐承平带着更多的疑惑从房间里悄悄地退出来，看了看自己的行李，又看了看满地杂乱的衣物：看来今天有得忙了！

他把自己的行李搬到次卧，先洗了个热乎乎的热水澡，然后才开始收拾孔令书扔的到处都是的衣物。把客厅收拾开来，唐承平又遇到一个两难的问题：这些衣服他是洗呢？还是不洗呢？

洗了，怕孔令书不高兴；不洗，好像又说不过去！

唐承平正在挠头纠结的时候，孔令书正好从房间里走出来。两个人见了对方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

唐承平满脑袋的疑惑一时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他很想弄个明白，又怯怯地什么都不敢问。

孔令书看见唐承平内心也是懵，他绝对没想到唐承平回家过年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努力不露声色地转身回房，穿好衣服便冷着脸离开了。

唐承平愣愣地看着孔令书走进房间，又看着他走出去，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孔令书走出去几分钟后才被一阵电话铃声叫回魂。

手机铃声不是唐承平的，而是枕头下孔令书的手机。

唐承平找了半天才找出来，等他找到手机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只有一条未读消息停留在界面。看起来像是公司的人发过来的，手机没解锁内容看不全。“孔令书人刚走，应该没走远吧，这手机要不要追出去还给他呢？”。

就在唐承平还在犹豫的时候，听到有人正在开门，他立马把手机塞回枕头下，假装是在整理床铺的样子。孔令书依旧板着脸的走进来，看了一眼唐承平，然后取了手机再次离开。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在自己家里还跟做贼似的。”唐承平拎起那个枕头打了几拳发泄。

不过，孔令书怎么会跑到他这里睡觉呢？他又怎么弄得这么憔悴的样子？刚刚手机里的短信内容虽然没看全，但似乎好像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

唐承平一边思考着一边走到窗户边，正好看到孔令书开着车扬长而去。

就算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孔令书也没必要跑到他这里来睡觉吧？

唐承平的脑子里越想越乱，他一脚踢在一旁装着孔令书衣物的脏衣篮上：“管他呢，这家伙这么折磨我，管他做什么！”。唐承平说着把脏衣篮里的衣服倒进洗衣机，等洗衣机都开始转动起来，他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衣服。

“我靠，明天孔令书要是看见衣服洗了发火怎么办？”唐承平一拍自己的脑袋，懊恼不已。

“算了，洗都洗了，就这样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唐承平一把倒在沙发上，坐了一天的车，可把他累坏了。本以为回到这里能好好休息休息的，谁知道这么久没露面的孔令书竟破天荒的睡在了自己床上。

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脑袋里疑惑满满的唐承平倒在沙发上想着想着竟睡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还没吃晚饭的唐承平饿得肚子咕咕直叫。这么久不在家冰箱里自然没有任何能充饥的东西，唐承平只好认命的穿好衣服走出家门去便利店。

城市就是这么便利，不论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好像只要有钱就能换来你想要的温暖或食物。虽然夜深了，但昏黄的路灯依旧在同寒风对抗着，努力的散发着看似温暖的光芒。唐承平清瘦的身影在路灯的抚摸下，被拉得老长地拖在他身后，他缩了缩身子，尽量的把自己裹得紧一些，以示他对寒风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