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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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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齐知原与他们二人分别后,说是要离开京城,天机堂的人遥遥缀在齐知原后面跟着,回报说齐知原果真在清晨出了城门——但并没有走远,只是围着京城四郊打转。他这几日就驾着匹马车,边走边唱着蜀地小曲儿,一路游山玩水,等快要宵禁时再回到京城里,随意找处客栈宿下。

方多病与李相夷两人自是没有必要一直做贼似的跟着齐知原,在知道齐知原目前并无异动后,他们两人便也出京,向南行过几十里,去了次大熙皇陵。

京城南部一片平原,巍巍陵墓群在平原上傲然屹立,宏大侈丽,令人望而生畏。自建立大熙王朝的熙太祖始,除芳玑王这等死后不入皇陵的罪人外,数百年来,皇族血脉皆眠于此。

方多病与李相夷两人在皇陵远处的矮山上勒马驻足,遥遥眺望那一片壮阔的陵墓群。各陵园内有禁军把守,但许是因为此处离京城有段距离的缘故,守军显而易见的不甚认真。以他们二人的眼里,还能够很清晰地看到有些身披金甲的兵士凑在一团,时而聚拢时而散开,似是在嬉戏打闹。

熙太祖的陵墓在墓群最北处,是最靠近京城的位置。在他之后,大熙各帝王的陵墓逐渐向南延伸,当今皇帝的陵墓就在最末端。按大熙礼法,帝王的陵墓是自登基时便开始建,故而当今皇帝的陵墓实际是二十一年前就开始修建,早已完工。

十年前川中大涝,各陵墓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但经过这些年的修葺,那年灾难带来的损失都被修陵的壮丁以血与骨填平了去,大熙皇陵光鲜如旧。

李相夷翻身下马,向前走了两步,眼睛微微睁大。

人在看见极为壮阔的场面时,心中总是会有所触动的。李相夷此前游历江湖时,并非没有来看过大熙皇陵,但他那时只觉此处宏大肃穆,皇家气派。这次再来时,却欣赏不来这皇陵的壮美了,倒有一股难以言说的不屑感取而代之。

“齐知原的哥哥,就是死在这里?”他只怔愣了一瞬,就转过头去问方多病。

方多病也从马鞍上跳了下来,牵着两匹马的缰绳,走到李相夷身边,示意他去看最南边的那座陵墓:“我能查到的,就是齐知观被分去修缮现在皇帝的陵墓。但说是因他体弱多病,入陵一个月后就去世了。”

“那他的尸身葬在哪里?”李相夷又追问。

方多病的手指往西边偏去。李相夷顺着他指的方向,视线从巍峨的陵墓群中移开,一直到了西边一片枝叶零落的桃树林中去。

“葬在林中?”李相夷有些惊讶,他原先以为这些服役死去之人多半是被找个无人的地方随意埋了,但没想到会被葬在这样一片桃树林里面。难道是因为齐知原的父亲是教书先生,所以才有这样的雅意?

方多病却摇了摇头。他向李相夷解释道:“数百年前,那里是有片湖的,只是后来干涸了,直到川中大涝,才又积满了水。修皇陵的壮丁死后,那些皇陵守军懒得给他们挖坑埋尸,就每隔几日拉一批尸体过去,投到湖里。”

“这样做,湖水中岂不是全是尸毒……”李相夷皱眉。

方多病看着他,极为嘲讽地笑了笑:“没错。那年大涝完后的大疫实际就是从这片湖传出,从京城蔓延至其他地方的。这件事被列为朝廷绝密,天下人只当是上天降怒,殊不知是这湖底千百怨魂的哀恨。”

“后来有名医寻根溯源,说疫鬼是在这湖中兴风作浪的,皇帝就命人把这湖填平了,还按所谓的驱鬼阵法栽上了桃树,以此镇压作恶的‘疫鬼’。齐知原兄长的尸身应当就在那些桃树下面,只是十年过去,那些尸体已然化成白骨,他大约也分不清哪具是他兄长的身体了。”

李相夷哑然片刻,攥着剑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就在这巍峨的帝王陵墓之侧,那些为他们修坟的大熙子民含怨而死又被皇室镇压,多么讽刺。他再去看那片桃林时,仿佛听到有成千上万的冤魂厉鬼在他耳边痛苦哀嚎,惹得他脊背直发凉。

“多少祸端,何苦如此……”

李相夷喃喃着,他突然想起来方多病邀他来京城的目的,转头朝方多病询问:“你说京南皇陵有异,还说此事与齐知原有关,他做了些什么?”

其实齐知原什么都没做,方多病只是随便编了个理由把李相夷喊来京城罢了。但他此刻从高处去看远方那片桃林时,还真看出了点不对。

“相夷,我们去桃林。”

从远处看不太真切,方多病喊了李相夷一声,两人翻身上马,绕开皇陵周围的守卫,一路疾驰至那片埋尸的桃林南端。

这种埋尸又发疫的地方自然是没有人在,偌大一片桃林,也只有方多病与李相夷两人在此。不知是冬日的风太过冰冷,还是两人心中思量作祟,一到这片桃林,他们就觉得仿佛阴风阵阵,寒意刺骨,而桃枝也哗啦啦地摇着,一派萧瑟凄凉之景。

方多病在桃林最南端的几株桃树前停了下来。下马后,他在那几株桃树前端详片刻,又伸出手,走近走远测了几遍距离,堪堪掩去眸中惊讶的神色,朝李相夷道:“这几棵树的位置偏了。我虽不懂驱鬼之阵,但纯以风水玄学来看的话,这几棵树和整个阵法不合。”

李相夷在最前端的那株桃树前半蹲下来,用手指在树根附近扫了扫。他对着自己的手指皱眉片刻,又朝远处走了几步,看了眼其他树的底部,才对方多病奇道:“那棵树上的灰尘很少,能看出是新落的,这边的树底下却脏得很。难道还有人来给那几棵树扫灰?”

“是齐知原。”方多病略加思索,便笃定道:“天机堂曾向我汇报说齐知原来过这片桃林,我才去找我……哥,问了这片桃林的来历。如果有人清扫过这几棵树的话,想必就是他了。”

方小宝的哥哥,原来是那位户部侍郎方则仕大人。李相夷恍然,难怪方多病会对这朝廷密辛说得头头是道。而方多病和他说京南皇陵有异,要盯紧齐知原大约就是这个原因了。

可天机堂怎么会监视这无人之地的桃林?

李相夷问了出来,方多病却没有回答。他在最前端的桃树前蹲下,用手轻推树根,皱眉思索片刻,说:“这些桃树扎根很深,不是最近才栽下的,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罢了罢了。天机堂本就是收集情报的地方,监视哪里也不需要向他解释原因,更何况是皇陵这样重要的地方。李相夷收敛心神,走到方多病身边抱臂而立:“也不会是十年前栽下的,否则不会与阵法不合。”

方多病仔细打量着那几棵桃树,又去和其他桃树做对比,突然想到了分辨的法子。他抽出尔雅剑,在面前的桃树上划了一道,树干中的白色露了出来,并无异常。他又走到一旁,在其他几棵树上也划上几道剑痕,露出来的树干却都是暗红色的,还向外滴落着血一般的汁液。

方多病收剑回鞘,向李相夷解释:“这几棵都是寻常桃树,其他的桃树却是精心栽培的血桃。血桃外表与普通桃树并无二异,树干内部却是血红色的,要比普通桃树更能驱鬼辟邪。”

“所以有两种可能。”李相夷很快反应过来方多病的意思,“其一,栽下这桃树的人不懂驱鬼阵法。也许是那人无意间损毁了桃树,想要补救,才胡乱栽了几棵。”

“其二,这阵法是有人有意破坏的。”方多病眸色深深,“他知道这阵法的作用,不愿让那些怨魂在死后被镇压难以转生,就刻意毁了这阵,再栽上几棵不合阵法的桃树,以此混淆视听。”

两人双目对视,又同时摇了摇头。

“若是无意损毁,又怎会一连几棵桃树都被替换?这说不通。”李相夷指出了自己推论中的异常处,“难道这里发生过能一连损毁数棵桃树的争斗?可这是皇陵之侧,江湖人总不会来这里比试。比起无意为之,倒更像有意破坏。”

“若是有意破坏,又为何只动了边缘这几棵树?”方多病也感觉到了自己推论中的不足之处,“桃林偌大,这几棵边缘的桃树对整个阵法的影响很小,况且那人又特意栽回桃树掩人耳目。比起有意为之,倒更像是无意损毁。”

方多病与李相夷相互对视着,李相夷先移开了目光。他看向那片桃林,冷然道:“看来这驱鬼之阵被破的始末,还要从齐知原那里得来答案了。”

“不错。”方多病赞同道:“也或许破这阵的人就是齐知原,而栽树的人是发现桃树被砍、担心受到责罚的皇陵守军。”

方多病的推断是,数年前,齐知原年少时,听说了这桃林的作用,就来这里砍树,却被守军发现,仓皇逃走。而守军见树被砍,担心被治看管不力之罪,就偷偷找来了几棵普通桃树栽上,假装无事发生。

李相夷却觉得这其中还有隐情。他回想了一遍齐知原其人,忍不住抽抽嘴角,问方多病:“你觉得以齐知原那个古怪性格,一次砍树不成,他就不再来了?”

方多病同样无言。李相夷说到了点上,他也觉得齐知原不会是只砍几棵树就算结束的人,不然怎么会在齐知观死后十年还来闯皇陵,连杀守军二十三人?

要是齐知原真的来砍树了,估计他不会只砍这一次、这几棵,他得要年年都来,绕着圈砍,直到把这些树全给砍完才是。

方多病按按眉心,把齐知原抡斧子绕圈疯狂砍树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中应当还有别的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现下暂且不动,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吧。”

“我若是你,便会直接和他说个清楚。”李相夷瞥方多病一眼,觉得方多病行事实在束手束脚的,非要等到事情发生了才去应对,也不知为什么要这么谨小慎微。

若不是此次是应方多病之求来此,以李相夷的性子,在见齐知原的第一面时就要和他把事情给说明白了。

“也不是不可以。”方多病略加思索,觉得此刻时机也算成熟,就改了自己原先的计划,“不如我们明日就直接去找他问明白,把事情放到明面上,之后或许也能少去很多事情。”

“好。”李相夷满意颔首。

少年剑客扬起唇角,突然伸手指向那片萧瑟桃林:“方小宝,若我说我要毁阵,你会如何劝我?”

这可真是……预料之中。

方多病在和李相夷讲出那片桃林来历之时就猜到,以李相夷的性子,肯定是容不下这“驱鬼阵法”的存在,哪怕那几棵桃树已经乱了这阵也是一样。

虽然觉得劝也没用,而且方多病自己也有毁阵的心思,但他还是劝李相夷道:“此处是皇家重地,毁阵动静太大,朝廷一定会严查。你前几日在百舸浮梦舟上舞剑,惹来许多人注意,如果朝廷排查京城附近的剑术高手,你的嫌疑怕是首当其冲。”

李相夷却得出了结论,反而笑得更恣意了。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银质面具:“李莲蓬舞剑,关我李相夷何事?再说了,若是他们要查剑术高手——那我便不用剑!”

话音刚落,李相夷便使出婆娑步,飞身落在了桃林之中。周遭桃树迅速开始变换位置,却因为最外端几棵树岿然不动的缘故,这驱鬼之阵便明晃晃地露出来个生门,只要抬步就能出阵。

但李相夷进阵可不是为了进来看看风景就离开的。他在阵中旋步而走,每到一棵桃树跟前,便拍出一掌,让那桃树从中间折断,露出血红的内里来。到最后,血桃的汁液把地面都染得通红,残枝败叶四处横斜,而李相夷傲然立着,收掌落势,衣服上连一滴桃液都没沾。

若单看眼前景色,桃树七零八落,分明一副破败模样,但李相夷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一切欣欣向荣。

方多病笑着叹了口气。

他的小师父还是挺有意思的——这样一棵一棵地把血桃给折断,动静还真的够小,皇陵那边应当是听不见的。而且李相夷只把中间的桃树给折了,外面还留了一圈树做掩饰,除非是走近了来看,或是在山上俯视才好发现。只从远处看的话,一时之间也发现不了端倪。他都可以想象得到,若是有人来到近处,却发现一整片桃林只剩下外面一圈,该有多么震惊了。

之后,他只消命人来把血桃断裂的地方修上一修,让人看不出这是被同一人以内力折断的就是。毕竟普天之下能一个人一口气毁掉一大片林子的……有,但是还真不多。

李相夷掸一掸身上沾染的灰尘,轻松穿过了最外围的几棵桃树,立在方多病面前傲然笑道:“这样如何?”

方多病很配合地鼓起掌来:“妙。”

李相夷满意颔首,又转过身去看那片只剩外围一圈的桃林:“我虽不信鬼神,却也觉得他们若有魂灵,不该被这样镇压。如今阵已被破,他们该去安息了。”

方多病看着李相夷的侧脸,突然冒出来了一句:“那么多人说你桀骜不驯,但有没有人说你心软得很?”

李相夷看向方多病,有些惊讶地笑了出来,朝他指了指腰间用红绸覆着的少师剑。

“方小宝,我是剑客。剑客可不需要心软。”

一阵寒风吹来,桃枝纷纷摇动,哗啦啦的一阵乱响,也不知是在应和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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