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小梁踩着共享单车小心翼翼地淌过马路上的一滩积水，拐进小巷，停在一个门口立着灯箱，写着“陈记大排档”的小店门口，看到秋灵坐在外面的红色塑胶凳上朝自己挥手。他赶紧将车放好，小跑了过去。

“姐，你说的大餐未免也太寒酸点了吧？就这？”小梁随手打开一罐百威，边喝边调侃道。

秋灵拿起自己的酒跟他碰了碰，笑道：“怎样？有的吃就不错了。等再过几天姐失业了，就换你买单了。”

小梁见她前面几个东倒西歪被捏瘪的易拉罐，联想到今天两人分开时她的脸色，了然一笑，安慰道：“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打工人不苦逼。你这么优秀，那些大企业还不得争着抢着要。你这样的人如果都能失业，其他人都不用活了。”

秋灵笑笑，转移了话题：“下午一直开会没来得及问你，地板的事都谈妥了？”

小梁掏出一张纸交给她，说：“那当然，你这么看得起我，我还不得争气点。帮你争取到八八折包开票，顺便垫付了定金，怎样？给力吧？”

秋灵仔细看了看手上的订货单，会心一笑：“不错，梁总出马，确实不同凡响！这顿饭，你随便点。”

“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小梁咧嘴一笑，拿起桌上的菜单，唰唰唰开始写菜，看菜单的空档还不忘挤兑她：“这顿饭你们公司给报销不？”

秋灵将手中半罐酒一饮而尽，捏扁了，丢回桌上，眯着眼说：“这么瞧不起人，难道我自掏腰包请你吃个大排档的能力都没有？”

小梁啊一声，略带鄙夷地说：“不是吧，你们公司这么抠？好歹我们帮公司省下好几万呢，报销一顿饭钱不过分吧？你们公司好歹是业内知名企业，老板不会这么小气吧？”

秋灵说：“当然不是。这顿饭跟工作没有关系，算我私人请你。”

“嘻嘻，谢谢姐你这么看得起我。说真的，这几年，多亏了你，要不是接了你们公司这几单生意，我这个小小的工作室还真开不下去了。”

小梁跟秋灵认识时还是设计院一个不起眼的工程师，五年前接了秋灵公司第一个办公室装修的活，之后小梁开了自己的工作室，接的单子都是以前设计院认识的老客户，其中最大的几个单子都是秋灵公司的。但他们之间非常单纯，从没有红包回扣之类的，每逢节日也只有微信祝福，连盒月饼都没送过。说出去都没人信。

“不用谢我。还是感谢你自己吧。如果不是你的专业和敬业打动我，我也不会说服公司把活交给你。你把事情做好了，自然会得到别人的认可和信赖。我觉得没有我，你照样也会很成功。以后做了大老板，可别忘了关照我啊！”

“哈哈，姐，我就爱听你夸我，特别受用。借你吉言，我争取明年把工作室再扩大一倍。”

“出息！来，喝酒！祝你飞黄腾达，生意蒸蒸日上！”

“谢谢！我也祝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晋升为富婆！”

“砰”，两人拿起各自的百威又重重地碰了一下，对笑着仰头灌下。在小梁看不见的角度，秋灵微笑的眼角里透出些许自嘲和落寞。

两人你一罐我一罐没停下过，很快就喝的醉熏熏。

小梁终于熬不住，趴在了桌子上，嘴里嘟囔着：“姐，你真是女中豪杰，我认输了？真不行了。我得歇会儿，歇会儿。”

秋灵此刻除了脸色发白，眼神略有些涣散，基本与平时无异，于是笑话他：

“你也太逊了吧，还做老板呢。这点酒量怎么能抢到生意？小梁，作为朋友，我给你一点忠告啊。你吧书生气太重，做工程师的话这算不上什么毛病，但是做了老板可就得改一改了。生意场上的人都鬼精鬼精的，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见到便宜就占，见到软柿子就捏，你这么老实又讲规矩可不行，容易让别人欺负。你得变得强悍一些，霸道一点，该拉下脸求人的时候就得舍得下面子，该巴结人的时候就得巴结人。你不要以为客户都是我这么好说话的，好吗？”

小梁掏了掏耳朵，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半天没有回应她。

正当她准备举手示意老板买单时，手臂就被人给拽了下来，然后听到小梁特别正经的声音：

“姐，你真是个好人。你是真心为我好，我知道。这些话我以前的老板也跟我说过。当初我辞职出来准备单干时，他就劝过我，说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创业，太理想化了，嘴又笨，脸又薄，以后一定会碰璧的。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现在你也说了同样的话，我知道你们都是对的，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自己一辈子就是坐在单位里不停地画图，画图，这不是我想过的人生。我要走出去，自己闯一闯，即使碰的头破血流，也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他费了好大劲才没让舌头打结，然后拉着秋灵的手臂傻笑道：“姐，你看，傻人有傻福，让我遇到了你。你就是我的贵人。”

秋灵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准备拉开，却被他抓得更紧，两人你拉我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一对情侣在打情骂俏。

好不容易挣开小梁，秋灵摸着被抓红的手臂，又好气又好笑地叹道：“你这人，不光酒量差，酒品也不怎么好。行了，今天就先这样吧。你还能站起来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小梁半眯着眼，脸颊绯红，用力撑起来，摇晃了两下，站直了，说：“没事，我虽然头有点晕，但还能看得清路，可以走回去。我家不远，离这两条街。你呢？姐，你怎么回去？”

秋灵一边结账，一边回他：“我打个车就行。要不你跟我的车，捎你一段。”

小梁晃了晃头，紧接着又点点头：“也，也行啊。我正好还有话要跟你说。”

两人慢慢悠悠地走出巷子，在街边等出租车时，秋灵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小梁靠在树干上，借着酒劲眯着眼问：“姐，我一直很好奇，你这么漂亮，又能干，为啥还单着呢？”

秋灵转头瞅了他一眼，像是想确定他究竟是真醉还是装醉，见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半天才回他：“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一个人挺舒服自在的，不想找。”

“哧~，姐，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问了。这样啊，既然咱们是朋友了，我一定帮你留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的介绍给你。你改天在我清醒的时候跟我仔细说说你的要求，我一定帮你好好打听打听。”

“谢谢啊！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秋灵好笑地睨了他一眼。

“我？我有女朋友啊，我们打算明年结婚，呵呵。”小梁抱着树傻笑。

“那恭喜你啊！祝你们早生贵子！”秋灵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是真的把小梁当作自己的弟弟，发自内心地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事业蒸蒸日上，家庭美满幸福。

“嘻嘻，谢谢姐。我女朋友不像姐这么能干，傻是傻了点，不过什么都听我的，我指东，她就不敢往北去~嗝~”

小梁还在用手比划着，却被秋灵一屁股踢进了出租车里，他稀里糊涂地钻进后座，枕着椅靠直犯恶心。紧随其后坐进来的秋灵眼疾手快扯下车上的黑色胶袋，打开，塞给他，又从包里拿出水壶跟纸巾。

出租车司机异常紧张地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那个将吐未吐的年轻小伙，欲言又止。

秋灵拍了拍前方的椅背，说：“师傅，麻烦稍微开点窗吧，吹吹风就好了。”

“欸，好好好。”师傅其实恨不得把这两个满身酒气的人赶下去，但现在生意难做。疫情之后，单子少了很多，轮不到他去挑客人。

小梁干呕了一阵，再被凉风一吹，喝了点秋灵给的枸杞红枣水后，整个人顿时舒坦了许多，摊在那哼哧哼哧喘气。

秋灵这才放下心来，把地址报给师傅。她还真怕小梁弄脏了别人的车。

车子慢慢启动，在都市的霓虹灯里穿行。车内忽明忽暗，后座两人半天都没说话。车子很快穿过两个红绿灯便到了小梁公司楼下。秋灵让师傅停车，推了推昏昏欲睡的小梁。

“醒醒，到了，快下车吧。”她瞟了眼灯火通明的大厦，好奇地问：“都这个点了，你还回公司干嘛？”

小梁勉强撑起来，摸索了半天，拿起屁股后面的包，打着哈欠说：“啊~还得回去赶图，明儿一大早要给客户发过去。哎~今晚又得熬通宵了。”

秋灵有些气恼地敲了敲他的肩头：“怎么不早说？知道要加班，还喝这么多？”

小梁边开车门，边回头笑笑：“必须的呀。你好不容易请我一次，当然得喝个够。下次你想喝了，记得叫上我。我来买单。嘻嘻~”

他晃晃悠悠地走出去，反手把车门带上，又回身趴着车窗说了句：“姐，有事呢别老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找个人说出来吧。走了哈！谢谢姐！”

他挥挥手，朝车里怔愣的秋灵龇牙笑笑，潇洒地转身朝大厦走去，只是步子迈的七零八落，还差点被台阶绊了个狗啃泥，惹得车内的秋灵扑哧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