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天秋灵好不容易等来了又一个面试机会。公司位于跟城市中心CBD相隔三个地铁站的一栋新建不久的商业楼里，虽然周围都是居民楼，但好歹交通便利，租金应该也比CBD便宜不少。她提前在一楼大堂转了转，里面的公司倒是挺多的，但大都是不知名的小公司。

她要面试的是一家成立时间才三年多的互联网公司。前台小姐年轻漂亮，职业素养也还不错，给她留了个好印象。填完资料，做完线上的职业性格测试之后，她便静静地等候在会客室里，对即将开始的面试充满期待，又有些紧张，毕竟多年来都是她面试别人，还不太习惯被人询问。

半个小时后，一个年轻的男士客气地把她请进了会议室。很快，面试官走了进来，身着职业装，面容冷肃，不苟言笑，看人时眼睛好像睁不开，一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没还的样子。看来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她努力保持着微笑，但心底却升起一丝不安，对公司的评价开始减分。

“你好，秋女士，我是公司的人力资源经理，我姓陈。我看过你的履历，工作更换频率不高，在上一家公司待的时间蛮久，忠诚度不错。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时候离职呢？”对方的切入点抓得不错，开门见山，直指求职动机。

“可能是在上家公司遇到职业瓶颈了吧，感觉个人发展空间已经不是很大了。我想尝试一些新的机会，再挖掘一下个人潜力。”秋灵从容回应。

“恕我直言，你上家公司只是一个中等规模企业，发展空间应该还是蛮大的，为何你认为自己在公司已进入职业天花板呢？是否对个人的职业目标设定得过低了？”

“不错，对于企业来说，确实还有很多发展的可能性，但这取决于股东和公司管理层的战略眼光、决策以及管理水平。我说的职业瓶颈只是针对我个人而言，我的职业目标并不是成为CEO，我更希望自己在专业领域上有所精进，能够把个人所长发挥出来。不可否认，每个平台都有一定的局限性。个人所能施展的空间也是有限的。”

“你的意思是上家公司限制了你个人才能的发挥，所以想要换个更大的平台吗？”

“其实我个人对平台大小并不是很看重。对我而言，小公司的发挥空间可能会更大。我曾经也在规模很大的上市公司任职过，但我个人还是认为在中等规模企业里学到的东西比在上市公司的要多得多。所以，其实我选择平台并不在乎其规模大小，而在于它正处于什么阶段，对人才有着怎样的定位和需求。”

“那你觉得我们这个平台吸引你的是什么？”陈经理换了个问法。

“首先是行业吧，我一直从事的是传统行业，对互联网行业并不太熟悉，但很感兴趣，希望能深入了解。其次是这个工作的挑战性，我也很想看看自己能否胜任互联网公司的HRVP。”秋灵之前做的功课不多，对企业的了解非常有限。为免说多错多，只好说些不痛不痒的。

“可我们这里不是你个人的试验田，你怎么确信自己能为我们企业带来价值呢？”对方显然对这样的回答不太满意，打算继续深挖。

“对于互联网这个行业来说，我可能是个新人。但是对于企业管理我还是比较熟悉的，企业内部运作的流程和制度，大到战略，小到表格，我都有很丰富的实战经验。我个人的优势是有非常强的执行力和团队管理经验，善于协调资源解决问题。如果贵司需要的是能够帮助企业实现战略落地和业绩飞跃的人才，那么我起码可以胜任其中之一。”

“看得出你对自己非常自信。但你说的话有些空洞，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干货，并不能打动我。抱歉，我们暂时不会考虑你。谢谢你今天能来公司面试。”陈经理摆出一副不欲多聊的样子，态度有些傲慢。

“请等一下，陈经理，我们并没有谈到更深入的话题，专业上的问题一个都没有涉及到，你为什么这么急于对我下判断呢？”秋灵虽然恼火，但依然努力让自己保持平心静气地追问道。

“不需要，我已经从你刚才的回答中得到了答案。没有必要再浪费双方的时间聊下去。我们每天要面试的人很多，不可能跟每一个人聊太长时间。今天就先这样吧。”说完，他站起来将简历丢回桌子上，飞快转身走了。

他旁边的那位男生带着略有些尴尬的笑容说：“秋女士，我送您出去吧。”

秋灵回了他一个浅笑，也站了起来。

两人在电梯口等待的时候，秋灵问他：“你们公司之前有HRVP吗？”

他摇头：“没有，这个是老板新加的。”

秋灵又问：“哦，为什么要外招，不从内部提拔呢？”

他回头看了看周围，见到没人后才压低声音说：“陈经理已经向公司递交辞呈了。他最近心情很不爽。对谁都没好脸色。”

秋灵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位陈经理从一照面便给自己摆脸色看。她不禁想笑，这家公司的老板也是够糊涂的，这样怎么可能招到什么好人来？这样的公司不去也罢吧。

“叮~”电梯开启，从里面走出两个高大的男人，秋灵没有留意，侧身跟男生道别，等电梯里的人出来后才走进去。

龚子歌回头时，电梯门已经合上了。他看到刚才与她说话的男生将几张纸从文件夹里抽出来，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捅。他眼尖的发现那是一份求职简历。

他停下脚步，对身边的男人说：“老何，你先去办公室等我。我随后就到。”

老何是公司的财务总监，刚跟他从银行回来。他老板常常出其不意，难以琢磨，他已经习惯听从指令，毫不迟疑地朝公司走去。

龚子歌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此时又四下无人，便状似随意地走到垃圾桶处，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将卡在上面还未掉下去的简历轻轻夹了出来，弹了弹，快速浏览了一下后折好塞进了上衣口袋里。

（二）

秋灵回家后，跟闺蜜汇报今天面试的结果，闺蜜咂舌不已，想不到天下还有这样的事，让一个被老板炒鱿鱼的人事经理去面试人力副总，这老板究竟是咋想的呀？

秋灵笑着说：“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怕是没人会相信吧。我跟你说，最近的面试经历之精彩，足可以撰写一本奇葩面试指南了。现在好公司机会少，竞争激烈，简历投过去基本就石沉大海了，剩下的都是些私企民企，管理水平参差不齐，什么样的人都有。我现在也越来越迷糊，究竟怎么选择下家。”

“是呀，现在疫情对经济的影响很大，很多行业都不太景气，实力稍微弱点的就撑不下去了。失业大军也越来越庞大。现在人家给你机会去面试就不错了。你呀，真会挑时候，早不辞职，晚不辞职，偏偏选在经济形势最差的时候走人，太草率了。现在想找个好点的平台，多难啊！你看新闻里报道的，考公、考研的是一年比一年多，可想而知，现在就业形势有多严峻了。”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那时的环境实在是太压抑了，憋得我透不过气来。公司上下多少双眼睛，全都盯着我，动辄得咎。最重要的是，我处理不好跟骆董的关系。他想要一个全心全意听话的狗腿子，我做不到。”

“你呀，就是吃了性格的亏，太坚持原则，又不愿意搞阿谀奉承那一套。做老板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虚荣自大，肯定希望下属对他们言听计从，不喜欢唱反调的人。你呢，在公司一向费力不讨好，事全是你做的，功劳却是别人的。这样既委屈了自己，又成全了别人，傻不傻啊！你就是太不会偷懒，太不会为自己争取利益，让老板也开始轻视你。没听过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吗？你要不是这么争强好胜，懂得适当在你老板面前示弱，然后再顺着他的心意行事，那在公司绝对可以横着走，吃香喝辣，过得别提有多舒服滋润。可是，你看看你现在，公司离上市只差临门一脚时，你这个创业元老却轻易放手了，潇洒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图啥呀？”

“图个舒心自在，心情愉快！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那你现在舒心了吗？愉快了吗？还不是在为了找工作四处奔波，焦虑得睡不着？”

“行啦。别说了。我在你眼里就是世界头号大傻冒对吧？”

“对，不仅傻，还很蠢，笨得跟猪一样。得让人好好敲打敲打才行！你看看咱们同学群里，没结婚没生娃的只剩下你了吧？没有家庭，那你好歹得有个事业吧？可是现在，连事业都没有了！那这十几年忙忙碌碌，你究竟得到了啥？你的人生有什么可炫耀的？再不清醒点，这辈子可就过去了。我看呀，你还是赶紧去婚恋网站注册，花点钱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吧。对我们女人来说，干得再好都不如嫁得好！”

“。。。。。。王语岑！我现在开始后悔交你这个朋友了。”

“嘿嘿，晚了。你已经被姐们锁死了。也就我这样的人间清醒才能给你输出点有用的干货，把你点醒。不要太感谢我。好了，我没时间跟你瞎扯了，现在得下班去学校接女儿，回家还得给她父女俩做饭，做老妈子，把他俩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你这样的人生才完美吗？”

“当然，至少我不孤单啊。不用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出门逛街，最重要的是，生病了不用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医院的病房里，连口热汤饭都吃不上。好好想想吧，灵儿。你究竟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是啊。她究竟想过什么样的人生呢？

秋灵没有想明白。她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但却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在她为了想明白这个问题而纠结失眠时，母亲的一个电话让她对未来又产生了新的想法。

“灵灵，你爸下周准备做肾结石手术，我一人忙不过来，你妹妹妹夫学校事多，抽不开身，你能不能跟公司请个假回趟家，帮忙照顾一下。”

这个电话令秋灵措手不及，打乱了她找工作的计划，反正现在也不太顺利，不如乘机回趟老家，让自己喘息休整一下，静下心好好思考思考未来。身心疲累的时候，家人才是我们最踏实的依靠。或许王语岑说的没错，若事业没了，就给自己找个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