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启明手术当天，妹妹秋敏总算是露面了。见到姐姐秋灵时，她只生疏地打了个招呼：“姐，你来了。”

秋灵见她穿着起了毛球的长款毛衣，弱不禁风，清汤寡水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说她：“怎么也不收拾一下自己？”

秋敏唉声叹气道：“我哪有时间、心情啊。家里两个小祖宗差点没把我给气死。还有那个书呆子，跟卖身了一样，天天都在学校里待着，也不回家。我又是忙工作，又要照顾家，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瓣用。姐，幸亏你回来了。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爸妈这边我实在是抽不开身啊。本来想把两个小的一起带过来，可妈她不让，说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会沾染病气的。所以，我就没敢来。后来，我是用离婚来逼中泉跟学校请假，他在家带孩子，我这才有空赶过来。”

秋灵见到妹妹脸上的细纹和粗糙的皮肤，便不忍再多说什么。妹妹秋敏小她两岁，当年算得上是她们县城出了名的水灵姑娘。

秋家父母当年因为家里出了两个漂亮女儿，既感到骄傲，也十分担忧。从小学起，对两人管教就十分严格，放学必须回家，不得无故在学校逗留，不许去同学家玩，更不要说在外过夜，那是坚决不允许的。晚自习下得晚了，父母就会轮流去校门口接送。高中时学校不允许走读生白天出校门，父母就会做好饭菜，用保温瓶送到校门口，宁愿辛苦自己也不愿意让她们去学校饭堂用餐。

即使是被父母保护得密不透风，妹妹秋敏还是在高中时早恋了，跟同班同学陈中泉看对了眼，两人一同考进了师范院校，然后双双回到县城的中学任教，二十四岁就结了婚，婚后十年孕育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算得上十分圆满。本来是幸福的。只是中泉家里父母常年卧床，他多年的积蓄基本都用来给父母垫付了医药费。家里的开支全靠秋敏的工资支撑。一个月到手也就五千左右，不用供房的话，按说也够用了。但中泉的父母相继过世后，去年他们一时心血来潮，在县城买了套160平的四房，每月还贷就要四五千，这下就入不敷出了。两人工资加一块就万把块钱，又要供楼，又要满足一家四口人日常开支，基本上没什么钱剩，连应急的钱也没有。为了节省开支，秋敏就时常带着孩子来爸妈家蹭吃蹭喝，甚至两个孩子的日常开支也要父母来分担一部分。

这次秋启明生病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虽说有医保，但自费部分算起来也要两三万，这些钱全得两老自讨腰包，秋敏根本无力承担，而跟秋灵，两老也张不开嘴。

其实秋灵早就跟医院打听清楚了。肾结石手术做完之后还要留院再观察，再做一次CT后根据结石清除情况决定是否需要二次手术，如果需要的话，她决定帮父母承担后面所有的费用。这些不用别人开口，她全都会默默的做了。

果然秋启明术后一周检查的结果是结石还未清除干净，又要再开一次刀。

看着被病情折磨得虚弱不堪的父亲，为照顾父亲而日益消瘦的母亲，秋灵既心疼又无奈。她原本以为有妹妹一家在父母身边照顾，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谁知道妹妹一家人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照顾父母，还得回来啃老。而她自己呢，现在还处在失业中，银行卡里的积蓄不停地在减少，能够帮到他们的十分有限。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她要么回去尽快找工作继续之前的生活，在经济上贴补一下家人，要么回家找个稳定的工作，成家，陪在父母身边就近照顾他们。究竟该怎么抉择，她一时陷入了两难。

这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您好！请问是秋女士吗？我是歌申传媒文化的HR，Linda。请问秋女士现在是不是在寻找新的工作机会？”对方的声音甜美亲切，充满了朝气。

“是的。”

“哦，那就太好了。我们公司目前有一个职位非常适合您，人力行政总监，不知您感不感兴趣？要不要进一步了解下？”

“好的，请说。”

“是这样，我们歌申传媒文化虽然是一家初创企业，但公司团队非常有实力，都是从大厂里出来的精英大拿，老板经济实力也非常雄厚。我们的主营业务是短视频内容制作与营销，以及现在非常火的直播带货，公司未来发展空间非常大，现在处在飞速发展与扩张阶段，求才若渴。我们从招聘网站上搜索到您的简历，觉得非常匹配，所以想约您近期来公司面谈，您看什么时间比较方便？”

“谢谢贵司的认可。我现在人在外地，短期内不会回去。暂时没办法去贵司面试。”

“哦，这样啊~没关系，秋女士，我们可以继续保持联系。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加个微信，方便日后沟通？”

“好的。我的微信就是手机号。抱歉啊。不过还是非常感谢您！”

“好的，好的。我马上加您，您记得通过一下。随时保持联系。谢谢，再见！”

秋灵叹了口气，放下电话，很快便收到了对方添加好友的提醒，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通过了验证，点开看了下对方的图像，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跟她的声音一样，很有亲和力。

那边Linda在老板的注视下放下电话，不敢停歇，立即加了对方微信好友。看到对方通过之后，这才夸张地长舒一口气，高兴地向老板邀功：“成了！”

龚子歌盯着一脸喜色的女孩，却没有多高兴，反而挑剔地说道：“你刚刚的公司介绍太过简短，缺乏亮点，对优秀的人才来说毫无吸引力，下次改进。”然后双手插兜，潇洒转身回了办公室。

Linda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再次拿起桌上的简历，一个字不漏的细看了三遍。说实话，这样的简历她每天不知要浏览多少份，并没感觉到对方有多么稀缺了不起，为啥老板当个宝似的，非要把人招进来不可？

简历上，秋灵严肃端庄的大头照正无声地注视着她，给不出任何答案。Linda看了半天，只好放弃。她家老板的心思向来难猜，用人也是，事先也没个商量，算了，还是不要费劲去想了。希望这位大姐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二）

又到定期的家庭聚餐，龚子歌原本想借出差的名头推了。但他爸这回却亲自给他打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宣布，所有人不得缺席。不去的话，就永远失去继承人资格。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来果然是有大事发生，他不好再吊儿郎当，只得赶紧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到家后，他便感觉到气氛不对。龚父满脸黑气地坐在客厅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大哥大嫂坐在他对面，二哥二嫂坐在中间最长的四人位沙发上。龚母带着孙子孙女在外面的院子里玩耍，时不时地朝里面看两眼。

他在院子里先是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阵，然后无声询问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龚母只摇头叹气，不肯说。正准备进门时，便听到龚父一声怒吼：“那臭小子到底死回来没有？吃个饭还要让人三催四请，像什么话！”

他赶紧长腿一迈，一下子跨过好几节台阶，冲了进去，嬉皮笑脸地说：“来了，来了，父亲大人亲自召唤，儿子岂敢怠慢，这不，丢下大客户就飞奔过来了。父亲大人，消消气！”

他狗腿子般拿起桌上的茶杯，端到龚父鼻子底下，谄媚地说：“爸，喝茶，喝茶。嘿嘿嘿。”

龚清华这时的心情糟糕透顶，哪有闲情理会他，不耐地挥手推开，指着旁边的长沙发，命令到：“别嬉皮笑脸的，难看！赶紧给我坐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哦。”接收到二哥“别生事，给我乖一点”的信号后，他乖乖放下杯子，大剌剌地坐了下来，双手抱着头，习惯性翘起了二郎腿，等待皇上口谕。

龚清华自己拿起茶杯，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才郑重地说道：“我宣布，从明日起，龚子扬退出集团董事会，不再担任集团高级副总裁，也不再担任集团战略委员会副主任，集团财务部和战略投资部暂时由我代管，部门长的职衔还由他暂时挂着，我另有重任委派。”

“啊？！”这个消息太突然，太劲爆了，在坐个个都是一副被雷击中的表情。

半天之后，龚子扬第一个跳了起来：“爸，为什么？”

何美丽也紧跟着跳了起来：“爸爸，为什么突然不让子扬干了？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其他人都转头看向龚清华。

“做错了什么，你们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夫妻究竟有没有做过损人利己的事，自己心里难道没点数吗？我如今这样处理，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何美丽呆了片刻，很快那双充满了人工痕迹的欧美深邃大眼中便蓄积了满满的眼泪，声泪俱下道：“爸爸，求求您，不要这么对子扬，他全都是为了我，不忍心看到辛苦经营了三十年的何氏，就因为区区的五千万关门倒闭。他不忍心看我伤心难过，这才决定挪用了公司账上的资金，临时过桥。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啊。爸爸，您要是看我不顺眼，瞧不上我们何氏的话，我可以走，我可以跟他离婚，不再拖累他。他这么有才华有能力的一个人，受不了这种委屈的，这个消息一旦宣布出去，他还怎么做人？爸爸，我求求你了。我给您跪下了！”

说完，她真的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那声音一听就很疼，连龚子歌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龚子扬也一脸愧意地跪了下去，向龚父低声下气认错：“爸爸，美丽娘家这次的坎确实不小，他们各种办法都想尽了，最后还差几千万的窟窿，走投无路之下，美丽才来求我，想办法救何氏。我看到集团账上正好还有一笔钱暂时没有去处，便借给他们了。我想着反正时间也不长，估计钱很快就能收回来，就没有向您和董事会报备。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您发现了。爸，我真的是第一次做这种违反公司制度和流程的事情，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请您收回决定吧。”

龚清华并未因两人的话脸色放缓，反而变得更加严厉：“你知道，你这次犯的最大的错是什么吗？是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滥用职权！你这样的行事作风，我怎么敢把龚氏放心交给你！说不定哪天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他生气地扫落了眼前的茶杯，名贵的瓷器伴着清脆的声音散落一地，茶水也溅到了何美丽白色的裙摆上，留下醒目的印子，她下意识皱起眉头抚了抚裙子，又扯了扯丈夫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