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日的暖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洒落到餐厅的一角，将餐桌上晶莹剔透的瓷器衬托得更加温润洁白，餐盘里各色佳肴正冒着微微的热气，引诱着食客们的味蕾。

一张大圆桌上，满满当当坐满了龚家人。众人在安静祥和的气氛中静静地进食，偶尔出现一两声孩童稚嫩的声音：

“妈咪，我要吃那个绿绿的青菜，看起来好好吃哦。我不要吃鸡蛋，我不喜欢这个黄黄的啦。”

“晶晶，妈咪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可以挑食？你看晨晨哥哥吃得多香。宝贝，你要像哥哥一样才会长高。”Lucy温柔地劝道。

“没关系，孩子不喜欢吃，就不要勉强她。晶晶喜欢吃青菜，奶奶帮你夹，好不好？”林玉屏微笑着夹起一颗绿油油的菜心放到孙女的小碗中，顺便把鸡蛋夹回自己碗里。

“妈，您别太宠她了。”Lucy对女儿投去警告的眼神，又往她碗里送去一勺西红柿炒蛋，示意她必须吃掉。

晶晶撇撇嘴，委屈地看向爸爸。子木只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她只好压制住反胃的感觉，闭着气将鸡蛋吞了下去，然后赶紧扒了一口米饭。

“哎哟，你们夫妻两个也真是的，晶晶连吃个饭都这么痛苦。要不要这么严厉啦！这个不喜欢吃，可以吃别的啦，营养一样不差的呀。”大嫂何美丽看不过眼，忍不住说了句，然后朝旁边暗自扯她衣角的丈夫飞了个白眼：“哎呀，干什么啦！我说的有错吗？你看我们家晨晨，吃饭的时候，我从来不干涉的，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想吃的东西，我也绝对不勉强。你看，他现在不是照样养的白白胖胖的，从来不挑食，对不啦？”

龚子木夫妇但笑不语。

“对不啦，老公？”美丽只好转向自己的丈夫，寻求认同。

“嗯。”龚子扬只好应付一下。

“美丽说的对。晶晶这样算不上挑食，我看大部分的食物她都还是喜欢吃的。即使有一两样不合口味，那也很正常。你们对她不要太过严苛了。她还这么小，不好矫枉过正，将来若是变成唯唯诺诺的性格可就不好了。”林玉屏毕竟心疼孙女，不忍心看她受委屈。

“妈，晶晶可皮了。你们跟她接触少，不了解她。该教的规矩还是要教的，不然以她的性子以后怕是要翻天了。”Lucy连忙解释道。

“呵呵，是吗？晶晶她可不像是个会调皮捣蛋的孩子。再皮也皮不过老三吧？”林玉屏慈爱地看向乖乖吃饭的晶晶，完全不信Lucy的说辞。

“妈，能不往我身上扯吗？”一直安静无语的子歌不满地往嘴里塞了口红烧肉，三两下就把米饭扒拉干净，放下筷子，起身说：“我吃饱了，去楼上眯一会儿，你们慢用。”

“等一下。”龚清华出声叫住他，盯着他两个深深的黑眼圈，忍不住又开口训了起来：“刚吃完饭，怎么能就躺床上去？你去客厅坐会儿，或去院子里散散步，消消食，半个小时后再上楼。”

“哦。”龚子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想起待会儿还要求人，就把冒到嗓子眼的话又咽了下去，无奈地耸耸肩，老老实实地走向通往花园的门。

见他突然变得听话了，龚清华愣了一秒，才对老婆说：“今天的红烧肉不错。还有没有？”

林玉屏会意：“放心，都准备好了。够他回去吃好几顿啦。”这个死老头子，嘴上骂得越狠，心里就看得越重。对老大又何尝不是如此。看今天两父子相对无言，她都觉得难受，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父子俩冰释前嫌呢？

桌上的龚允晨迅速地扒了两口饭，飞快站起来，说：“我也吃饱了。我去找小叔玩。”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便绕过父母，朝花园的方向奔去。

“哦哟，小祖宗，刚吃完饭，不兴跑的啦，慢点，慢点啊。子歌啊，你帮我盯紧点，千万别让他摔到啦。”何美丽伸手阻止不及，只得在儿子后头喊，又不放心，干脆跑到门口冲着花园里的大人交代着。

晶晶挪了挪屁股，收回羡慕的眼神，看到碗里还剩下的半碗米饭，小大人一样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大口扒拉起来。Lucy马上阻止她：“宝贝，不要急，细嚼慢咽才有助于消化，等下再把这碗汤喝了。”

“老三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啊？为什么小孩子都愿意跟他玩？从小就是孩子王。”何美丽盯了一会儿才放下心转身回到餐桌前坐下，啧啧称奇。她儿子平时可是很高傲的，一般人都不太爱搭理。可是每次只要一见到子歌，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恨不得贴在他身上不下来。

“可不是吗，路路小时候也特别喜欢跟他玩，简直就是他的跟屁虫。”林玉屏开心地回忆起他们兄弟几个小时候的样子。老大喜欢读书，老二喜欢鼓捣电脑，老三爱运动，每个孩子都各有不同。但要说招人喜欢，还得是老三，毕竟外形条件摆在那，谁不喜欢聪明活泼又帅气的男孩子呢。

“要我说啊，还是妈您最有福气了。生了三个这么棒的儿子，还有我和Lucy这么美丽的儿媳妇，跟两个聪明可爱的孙子孙女，更厉害的是，您还有一个又帅又有钱又很有本事又顾家的老公。妈，我真的好羡慕您！您一定是这天下最最幸福的女人。”要说何美丽这人最大的优点，恐怕就是嘴甜脸皮厚了。这么肉麻的话，一般人很难说出口，但她说起来却毫不费力。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即便大家都知道她是在讨好婆婆，但也不会有人介意，毕竟她可是把所有人都夸了个遍，这里也包括最让她看不顺眼的Lucy。

（二）

今天是自上回全家人不欢而散后的首次家庭聚会。大家似乎都忘记了那天发生的不愉快，尤其是何美丽，为了缓和父子之间的紧张关系，她卖力地讨好公婆，努力挽回失去的信任与好感。她知道龚清华的软肋是林玉屏。只要讨了婆婆的欢心，让她在公公耳边多说说好话，子扬重回集团权力核心应该是早晚的事。

林玉屏自然也明白美丽的用意。她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也希望家庭和睦。以前家庭聚餐，大都是龚清华跟两个儿子说的多，因为上次的事，这次男人们都很沉默。为了缓和气氛，她今天便一反常态变得健谈起来：

“是不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我不敢说，但我现在已经很知足了，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你们呀，也不必羡慕我。我们这代人呢，都是吃过苦头的。别的不说，就说他们几个小时候，家里天天鸡飞狗跳。等老大跟老二好不容易上学了，老三又来了。子歌那个皮啊，比两个哥哥加起来还要多，真的是让我受够了。自从他学会走路开始，我每天都在不停的跟人道歉，“对不起”都成了我的口头禅。有时候真恨不得把他重新塞回肚子里去。”

“妈，您那是幸福的烦恼。老三小时候确实挺淘气的啦。我记得刚认识子扬的时候第一次来家里玩，子歌就把我给吓哭了。老公，你还记得吗？”何美丽推了推龚子扬。

龚子扬放下筷子，拿餐巾轻拭下嘴角，才慢条斯理地说：“怎么不记得？！当时一帮同学来家里玩，事先并不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所以大家都没有带礼物。只有你觉得过意不去，说要去厨房亲手做个特别的生日蛋糕送给我。老三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去，往做好的蛋糕里放了一只死蟑螂。而你却一无所知，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盖住蛋糕的盘子揭开，惊得大家都说不出话，你被那只蟑螂吓得差点昏过去，而那个坏小子，却躲在人群后面哈哈大笑。后来，被妈拎出去臭打了一顿，爸爸回来知道了，也禁了他几天的足。”

“原来子歌小时候这么淘气的呀！”Lucy听得目瞪口呆，被龚子歌的顽劣惊到了。

“对呀，他从小就不安分，鬼精鬼精的，花样多，精力还特别旺盛，家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盯不住他。闯出来的祸事更是罄竹难书。所以，妈才老跟人赔礼道歉，爸爸对他才会格外严厉。”子木从旁补充道。

“可是，他乖的时候其实也是蛮可爱的。”何美丽对他是又爱又恨。因为爱屋及乌，她把子歌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照顾。虽然第一次就差点把她吓死，害她在心上人面前失了颜面，但那时他毕竟还很小，还不到上小学的年纪，她不至于跟一个小孩置气。后来熟络之后，子歌还偷偷告诉她子扬的喜好，帮她赶跑了那些觊觎子扬的情敌，所以她知道只要被这小子认定是自己人，他就会变得特别善良、讲义气。

“那到是。”林玉屏笑着点头。她没有女儿，曾经把生女儿的希望寄托在老三的身上，虽然最后还是没能如愿，但好歹也把他当女儿一样养了好几年，直到他上幼儿园时才纠正过来。子歌软萌可爱的时候像个小天使一样，特别招人疼爱。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往恶魔的方向发展，成了远近闻名的调皮鬼。

Lucy脑补着桀骜不驯的龚子歌很乖的样子，实在是怎么也想像不出来。她嫁入龚家五年了，跟龚子歌认识也有六七年，还从未见过他乖巧的另一面。每次不是沉默寡言地默默吃饭，就是像只暴龙一样跟家人争执，而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上回大哥出事时，他表现得异常冷静、理智，城府极深的样子跟他父亲非常像。也就是在那一次，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一向被父亲和哥哥们的光芒笼罩着的龚子歌其实是一只正在积蓄力量的猎豹，他并非不聪明、不优秀，只是缺少机会展示自己。无论如何，他的存在对龚子木未来的晋级之路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而且程度甚至超过了大哥龚子扬。

在她思考的时候，晶晶把空碗往她这边推了推，乖顺地说：“妈咪，饭饭吃完了，汤汤也喝完了，我可以去花园里找哥哥玩了吗？”

“嗯，去吧。”她点点头，帮她把马尾辫重新绑紧，又把坐皱了的裙子抚平后才放她离开。

林玉屏带着一丝艳羡的目光看着她们母女亲密的举止，由衷地赞道：“Lucy，你把晶晶照顾得真好。我们家的小公主长大了肯定要迷倒一大片男生。你们夫妇将来可有得烦咯！”

“哈哈，谁说不是呢？！妈，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担心了。听说，晶晶在幼儿园很受欢迎，个个都抢着跟她交朋友。她妈妈还跟我抱怨，说女孩子太招人喜欢不见得是好事，容易引起其他女生的嫉妒，会被人孤立的。”龚子木虽然对女儿家教严格，但百分百是爱孩子的，为人父的烦恼他一点都不比其他人少。

“那倒也是。平凡有平凡的好处。像我们这样家庭的孩子，还是低调些为好。那晶晶在学校有没有被同学孤立过呀？现在幼儿园的环境都这么复杂了吗？”林玉屏不解。

何美丽不喜欢老二家的话题占据宝贵的家庭聚会时光，便抢着答道：“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幼儿园也是个小社会啊，社会哪有不复杂的。现在人跟人之间的竞争是从投胎起就已经开始了的。越是好的幼儿园，里面的斗争越激烈，不光是孩子们之间争，家长的明争暗斗更是无处不在。今天抢赞助，明天抢捐赠，后天又争着竞选家长会主席，哎呀，事情可多了。那些老师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啦。谁家有权有势，就会对谁家的孩子格外关照些，什么演出领舞啦，重要竞赛的名额啦，甚至连评个小红花，都是套路满满的哦。我们家长要是不上心啊，那孩子在学校可就要委屈死咯哦，什么都轮不到他身上的，再优秀都没用的。”

“大嫂，您这话说的未免有些极端了吧。我不否认现在的学风确实受到一些社会不良习气的影响，但大部分人都还是善良正直的，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勾心斗角。再说，家长拼得再凶，若是孩子自己不争气，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一切也都是徒劳罢了。”

Lucy的话让何美丽脸色顿变，她这话中夹枪带棒，跟打她的脸没什么区别。

“你别那么天真好不啦！你家晶晶要不是子木的孩子，是龚家人，你看看，会不会被人众星捧月吧？！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哦。”

“美丽！”龚子扬厉声喝止何美丽的口无遮拦。

“行啦！饭也吃完了。没事的话，你们都回去吧。让我跟你妈都清静清静。”龚清华一脸严肃地站起身，准备上楼去。

何美丽赶紧捅了捅龚子扬。

龚子扬跟着站起来，说：“爸爸，我想找您单独聊一聊，可以吗？”

龚清华看他一眼，点点头，便率先转身上楼去了书房。龚子扬在他身后不远，毕恭毕敬地跟着。

龚子木也站起来，对母亲和妻子说：“妈，我去外面抽根烟。Lucy，你陪妈再聊会儿天。”

Lucy点头，扶着林玉屏去了客厅闲聊。餐桌上只剩下了何美丽一人，尴尬地不知该去哪。幸好林玉屏又善解人意地把她叫了过去，婆媳三人一起坐在客厅里说着不痛不痒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