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为什么要赚钱？不同的人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对于秋灵这样的普通白领来说，赚钱是为了生存。她所追求的是在职场上一路晋升，薪资水涨船高，在大城市里有房有车，生活品质过得去，每月还有存款去做投资理财。但即便她能过上小资生活，也并非无忧无虑，职场如战场，时刻都要打起精神，看人眼色行事，职位再高又如何，说到底还是没地位没资源的打工人一枚。一旦失去了老板的信任，就得另寻下家，始终还要为明天的生计发愁。

对于田宇、龚子歌这种富二代来说，赚钱纯属个人兴趣爱好。田宇从未体验过打工人的悲与乐，但他对赚钱有着与生俱来的狂热与天赋，他可以为达目的向人低眉哈腰、伏低做小，也可以为了兄弟挥金如土。在他看来，赚钱的快乐仅次于跟兄弟一起尽兴的踢一场球。说白了，他追求的不是钱，而是赚钱的过程。但他不喜欢做实业、经营公司，他嫌赚钱太慢，自己既没有耐性又缺乏管理的头脑，所以干脆选择了风投，做机会投资者。他虽然喜欢钱，但却不会为了钱而迷失、冒进，所以投资收益向来稳健。唯一的亏损是给龚子歌的投资，前前后后三次，虽然至今出多入少，但他依然无怨无悔，始终不离不弃。对于龚子歌，他有一种谜之崇拜和信任，坚信他有一天一定会成功。

而龚子歌呢，他赚钱的目的只为了争一口气，想要在家人面前抬头挺胸，不再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说他是败家子、废材。所以，他心无旁骛地创业，屡败屡战，无论他人如何评价自己，他一概不理，蒙头往前冲。从田宇将KY总裁克里斯汀·杨的行踪告知他的那刻起，他的大脑就开始了飞快的运转，一股莫名的兴奋感让他几乎彻夜未眠。赚大钱的机会就在眼前，他要怎么做才能抓住它呢？

秋灵昨晚睡得也不太好。或许是年纪渐长，一旦错过了最佳睡眠时间，便很难入睡。她翻来覆去很久，在快五点的时候才睡着。尽管如此，生物钟还是在早上七点左右将她唤醒。她涂了好几层遮瑕膏才勉强盖住明显的黑眼圈，然后打起精神赶去公司。

上午九点的办公室，人丁依旧稀少，只有后勤部门的几个同事围在一起叽叽喳喳。Linda今天销假返岗，并带回了一堆家乡特产，正卖力地向同事推介，见到领导，自然不敢怠慢，热情地把她拉进美食鉴赏团里，献宝式的挨个介绍了一遍。

“灵姐，你尝尝这个，是我奶奶亲手包的油锥，可好吃了，外面根本买不到。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咸的吧。你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出院了。医生本来不同意的，说还要再继续留院观察几天，但爷爷说在那里待着太难受了，死活不肯继续住下去。我们拿他没办法，只好提前办了出院，让他在家里静养。”

“平安就好。医生如果没有特别坚持，那说明问题不大，或许让他舒服开心更重要。”

“希望如此吧。哎，我爷爷平时最疼我了，这次回去见他人瘦了一大圈，真的好心疼啊。”

“他见到你应该很开心。”

“嗯，我离开的时候，他还一直拉着我的手说下次回去一定要带男朋友一起，这是他最挂念的事。哎呀，真是愁死我了。以前我真的不着急找男朋友的，但是现在恨不得马上就找个男的结婚，让爷爷看到我幸福的样子。”

“嗯，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婚姻是你自己的事，千万别为了别人而结婚。”

“道理我懂，结婚当然还是要有爱情的。以前，我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还想一辈子单身。但是经过这次之后，我的想法改变了。我想快点拍拖，结婚生子，让爷爷和家里所有人开心。可是，我现在身边很难碰到合适的男孩子。我想可能要去婚恋网站上去注册相亲。”

众人一听，立刻反对，个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至于吧！你才多大，就要去相亲？！”

“就是，就是，相亲多掉价，千万别去。不如发动大家帮你介绍啦。”

Linda为难的说：“可是，我不想找我们这行的人，我的人际圈子又很小，如果没人介绍，那该怎么办？”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灵姐，你看要不要联系一下物业牵个线啊啥的，看看能不能跟其他公司组织联谊。咱们公司阴盛阳衰，需求很旺盛啊！”

“是啊，我们公司的男性，要么高不可攀，要么就是奇葩或神经病，还真找不到适合Linda的呢。”

“联谊不错，搞联谊吧。楼下就有好几个互联网高科技公司，肯定蛮多单身汉，跟我们正好互补，说不定能成好几对呢。像Linda这么甜美可爱的小姐姐，一旦推出去，绝对是秒杀啊，有木有？”

“咳咳......”

正当大伙讨论得热火朝天之时，旁边插入了一个不和谐的男性声音：“不好意思啊，诸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我找下秋总监。”

众人看过去，只见向来极少在行政部门露面的市场总监周简一身休闲西装，双手绕在胸前，姿态优雅的依靠在吧台一角，看向人群中的秋灵。也不知在那听了多久的墙角了。

秋灵将最后一口油锥塞进嘴里，抽了张纸巾擦手，拎起包往办公室走去，边走边交代：“Linda，帮我泡壶茶送进来。”

“好的，灵姐。”Linda甜甜一笑，应声回答。

周简瞥了她一眼，跟在秋灵后面离开了茶水间。

（二）

秋灵办公室里，周简环视了一周才坐下来，笑着说：“秋灵，你这是没打算长干下去啊。”

秋灵愣住，看向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你，除了桌上摆着的这个相框，这间办公室里见不到其他任何属于你个人的物品。这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哦，这是我的习惯。如果你坐过我的车一定也会觉得我可能随时打算把它卖掉。我就喜欢简单明了，工作的地方不需要摆放太多私人物品，那会干扰我的思路。”

“那这个呢？”他指着桌上的相框问。

秋灵莞尔一笑：“我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神经不能绷得太紧。这张照片从我上班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放在我的办公桌前，也成为一种习惯了。要是缺了它，我还真找不到工作的感觉了。”

“我能看一眼吗？”

“可以。”秋灵将相框递给他。

原木的相框很朴素，没什么特别的。里面的人个个朝气蓬勃，笑意盈盈。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排草地上扎着马尾辩的秋灵，那时还满脸稚气，脸比现在圆润，显得特别亲和可爱。

“你上学的时候一定很受欢迎吧？是不是追你的男孩很多？”周简不由得开始八卦起来。

“哦，那倒没有。我大学的时候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那时候一心想着考研，没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

“可惜了。我要是早出生几年，跟你认识的话，一定会去追你的。”

“哈哈！谢谢了。被你这样的帅哥追，那肯定是一件特别骄傲的事情。”

“这些都是你的大学同学吧？”周简还不放过照片，继续问道。

“不是，他们都是我的高中同学。这是我们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一起拍的。”

“哦。你是一个很长情的人。高中同学的合照竟然一直放在身边，看来你们同学感情很不错。”

“嗯。还行。毕竟那时候大家都很单纯，同学之间的友谊很纯粹。”

“真羡慕啊！我到现在高中同学都不记得几个了。人跟人真是不能比。”周简终于欣赏完，将相框递了回去。

“你找我有什么事啊？”秋灵将相框放回原位，顺便又擦拭了一下后问道。

“我......”周简正欲说话，被敲门声打断，Linda捧着泡好的红茶端了进来，放下后，又飞快地退了出去。周简的视线不自觉地跟随着她，在两人目光即将接触之际才快速地调转视线，看向桌上的茶杯。

“Justin，也不知你喝不喝得惯红茶，你先尝尝看。Linda是潮汕人，泡茶的功夫比我强，当然泡咖啡手艺也不差。如果你喝不惯，我让她再去给你换成咖啡。”秋灵察觉了他的异常，不动声色的说。

他端起茶杯，闻了闻，小小的抿了一口，满意地点头：“还不错。”

秋灵喝着茶，静静地等他开口。

“是这样，听说明年的预算已经交到子歌那去了。不知他批下来没有？”

“还没有。怎么了，你还要改吗？”

“是啊，我重新分析了一下明年的市场形势，我很看好未来的行情，我们行业应该会迎来一波爆发式增长，预算这块还需要上调。”

“你打算上调多少？”

“50%！”

“这么多？这个幅度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财务那边肯定不同意的。”

“所以我才来找你嘛！”

“你希望我去说服他们？理由呢？”

“是这样，据说KY的总裁近期会来这里出差。如果我们能够接触到她，把这个品牌的直播独家代理权拿下来，未来我们公司的业绩将会翻上好几番。所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团队一定会去极力争取。如果拿下来，那预算是不是应该往上调一调了？”

“话虽如此，但这还只是如果，这么优质的资源想必竞争激烈，你凭什么认为对方一定会放弃那些流量更大的头部主播而选择跟我们公司合作呢？”

“这个你就不需要知道太多了。商业机密暂时不方便透露。”

“仅凭这一个客户还不足以判断明年的经营走势吧？”

“当然，其实我跟团队反复商议过几轮，对目前的市场情况和客户资源仔细梳理过了，我认为大有潜力可挖。除了KY这样的优质货源外，我们还在积极跟其他国际知名的彩妆、珠宝和艺术品类的品牌洽谈，如果能够拿下2-3家，我们就能集齐女性消费品门类，打造高端女性消费品直播平台，提升公司的整体形象。”

“可是，你确定女性高奢消费群体能成为平台主要流量吗？毕竟现在直播的消费群体还是以中低端消费者为主。”

“我认为这是必然趋势。我不知道你是否在直播间下单买过上万块的东西。但中国市场那么大，肯定有很多人是愿意尝试新鲜事物的。只要我们后续的服务能够跟上，在消费者中树立好的口碑，再加上好的产品，就能固客拓源，产生辐射效应。”

“好吧。就算你说的最后都能够实现，那也应该是有成功的案例后公司再追加投入比较妥当。从财务风控的角度，我认为咱们可以循序渐进，走一步看一步，不应该一下子把钱都砸下去。”

“秋灵，你没做过业务可能不太了解，好的货源都要靠抢的。我们团队十来号人，为了找资源满世界到处飞，一个月三十天有二十七八天都在外面出差，吃喝拉撒哪样不是钱啊？如果公司再抠抠嗖嗖的，谁愿意这么辛苦到处跑呢？在家待着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不是更舒服吗？你们得换位思考，替他们考虑考虑。这是一笔投资，不是成本费用！”

“Justin，你先别着急。我很理解你们的辛劳不易。现在市场竞争很激烈，谁都有难处，谁都不容易。做老板的更不容易。你也要站在公司的角度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老板，公司账上的资金该怎么分配才更合理呢？市场部明年的预算已经在今年的基础上增长了20%，但业绩能不能实现等比例增幅还不好说。如果你们愿意把明年的业绩目标在今年的基础上上调50%甚至更高，我可以去向老板申请，把你们部门的预算上调。你看行吗？”

“秋大总监，我不太认同你的观点。”周简说话的口吻开始强硬起来，显然是没多少耐性再跟她磨下去。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绕起圈，边走边说：“要获得巨大的利益就必须承担巨大的风险。像你们这样做事情步步为营、谨小慎微，是干不了大事的。我们来打个比方吧。你有一片园子，里面种了苹果、梨子、草莓、西瓜、葡萄等等各种水果，假设土壤和环境条件是适合所有水果生长的。在播种施肥浇水的阶段，你是无法预知那种水果会长得更好，获得丰收。但你是不是对每种水果都要付出同样的心血？该施的肥，该浇的水，该翻的土，该付出的劳动，哪样能少啊？前期要做的事情全部都得做，而不是靠预判说哪个可能不太好，我就少关注一点。对不对？如果所有的水果长势都很好，硕果累累，那自然皆大欢喜。但是，若其中只有一半甚至只有一种水果很好，其他的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没有收成，那我们也只能自己分析原因、总结经验、避免重蹈覆辙，到第二年的时候换种其他的水果，是不是还得重新再来一遍，投入的心血只会增加不能减少吧？如果果园要扩大，那投入是不是相应也要增加？但你无法保证明年的收成就一定会比今年更好！种水果如此，培育市场同样如此。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不断的试错和积累，还没到摘果子的时候。这种时候的投入全部都是投资，投资就要承担风险，承受失败。不是去斤斤计较该不该施肥浇水。”

“你说的没错。种水果是技术活，精耕细作、科学种养才能让作物健康成长。我并不反对投入，我只是觉得投入应该有分寸、有依据、能站得住脚。我虽然不懂市场，但做投资总得计较投入产出比吧。咱们不要一下子把费用定得太高，一步一步来嘛，不够了可以再申请，到年中的时候复盘一下再调整也不迟啊。”

“哎！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算了，我也不跟你说了，我直接找子歌谈。”

（三）

周简气呼呼的走了。秋灵并未太在意。这种事情她经历过无数次了。每次只要做预算、定目标和算考核的时候，各部门为了自己的利益，总是要争上一争的，谁都不愿意吃亏，这是人之常情。但她的原则是只讲理不论情，不是谁的职位高、谁的声音大就管用的。

下午龚子歌来上班，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周简等人连番轰炸，说的都是预算的事。幸亏他昨晚跟秋灵已经通过气了，两人口径一致，要加可以，制定部门业绩目标，年中考核调整。

龚子歌是这样说的：“Justin，现在秋灵跟老何是公司的两大门神，别说你们市场部的费用吃紧，你知道吗，他们直接把我划进总经办，给我施起了紧箍咒，所有开销一律入总经办的帐，每月有额度限制，跟信用卡一样，不能透支。我这董事长加总经理都要看他们的脸色才行。”

周简眯起狐狸眼，皮笑肉不笑的说：“子歌，没有你的授权，他俩敢拿鸡毛当令箭吗？说到底，公司还不是你说了算？”

龚子歌两手一摊，无奈地说：“没办法，我要遵守君子约定，就跟当初咱俩说好的一样，我充分信任你们每一个人，属于你们职权范围内的事情，我绝对不置喙半句。我不想用职权来压着你们做事，如果大家意见不统一，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沟通、再沟通，反复多次沟通，直到找到大家都认可的办法为止。这是我们公司的文化，也是区别于其他公司的地方。希望你能够理解。”

“你的意思是这事你不管了，由他们两个说了算？”

“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几方意见不能达成一致，这个方案就不能通过。所以，如果你想快点拿到钱，只能去说服他们。”

“如果他们就是不同意呢？如果他们带着偏见呢？你这样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Justin，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他们的人品。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找到和谐共处的折中办法。我给你透个底，如果你们因为这事一直僵持着，我肯定会出面协调，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但在那之前，我愿意做壁上观。”

“子歌啊，没想到你越来越狡猾了。这种御下之术不会是跟你老子学的吧？”

“呵呵，Justin，如果你坐到我这个位子上，肯定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兄弟之间向来坦诚以待，不玩心眼。你就体谅体谅我的难处吧。你找机会再去跟老何、秋灵好好说说，让他们了解你们的难处，或许事情就没那么难了。”

“你呀你！”周简用手指了指他，看穿了他的狐狸本质。两人心眼加起来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这样的说辞显然不能让他信服。但他已经明白子歌的态度，看来这事还有得磨。反正是明年的事，他也不着急，那就再等等呗。

龚子歌得意的用手指轻叩着桌上还未签字的预算方案，有人帮他唱红脸的感觉还不错。

“KY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他问周简。

“没想法，人穷智商短。”周简没好气地回他，话音没落就迎面飞来一个大抱枕。他本能伸手接住后，塞到身后，舒服地闭目养神起来。

子歌坐到他旁边，捅了捅，问：“真没有？”

周简老僧入定般不搭理他。

“听说这个克里斯汀·杨是个单身的半老徐娘，以你我两人姿色，你觉得我们施一招美男计如何？”

周简不可思议地睁开眼睛瞪着他，强忍着没出声。

“不行吗？那就再把田宇算进来，合我们三人之力，能不能把她拿下来？”龚子歌摸了摸下巴的胡茬。

周简伸手碰了下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说：“没病啊你！啧啧啧，龚子歌啊龚子歌，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呀。想不到这么馊的主意竟然出自你这颗聪明的脑袋。我真该去洗洗眼睛了，希望以后能把人看得更清楚点。”

“呵呵，这回我是志在必得的，不管代价有多大！”龚子歌态度很坚决，不像在开玩笑。

“节操也不要了？尊严也不要了？”周简愤愤的说。

“嗯，都不要了。我们是男人，能被那样的女人睡，不丢人。要真看对眼了，把KY变成咱们自家的，那晚上睡觉都要笑醒啊，是不是？”

周简见他越说越离谱，三观为之颠覆，冷冷的说：“要去你去，你跟你那个难兄难弟田宇两个去，别拉上我。哥儿们丢不起那人！”

“那不行，你是我们仨里长得最俊的，细皮嫩肉的，说不定人家就好你这一口。少了你，就少了三分之一的胜算。你必须去。”

“要去也行，把我们部门预算上调50%。”周简乘机提条件。

“行，没问题。这事要是成了，不管她看上的是谁，我都给你部门调预算，还给你升职加薪。”龚子歌爽快答应。

“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可别说话不算话。不行，口头承诺无效。你得给我立下字据，或者录音。对录音，录下来。来，再说一遍。”周简还真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期待地看向龚子歌。

龚子歌只好复述一遍，许下了这个让自己后悔不已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