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歌申的运营总监张尘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到达公司楼下的瑞幸咖啡，点上一杯无糖无奶的加浓美式，然后搭电梯上到十六楼的运营部办公室，开启每天超过十二小时的工作时间。这样的工作方式他早已习惯，并不觉得辛苦。最重要的是，公司里还有一个他特别想见的人。

不过今天他没能在三点一刻之前到达办公室，而是被人拦在了电梯口，然后又被拖出了大厦，站在大厦后面一处僻静的角落里与那人说话。

他曾经的得力下属贾仁刻意压低了鸭舌帽，摘下黑色口罩，正朝他露出谄媚的笑。

“尘哥，你怎么把我也给拉黑了？”

张尘姿态悠闲地靠着墙，喝了口咖啡，面无表情的说：“哦，是吗？可能是手滑了吧。”

贾仁被这个“手滑”噎住，尴尬地笑道：“尘哥，我知道跳槽这事我很对不起你。但是我这不也是迫于生活压力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那个女朋友平时的开销有多大。我就算是年入百万，她都还是嫌我赚得少，哎~”

他的唉声叹气，张尘并不陌生，甚至有些厌烦，于是冷冷的说：“养不起，那就分了呗！这么虚荣的女人，要来干嘛？！”他们歌申的好女孩，一抓一大把。老板娘就是最好的例子。当然，他中意的那个也不错。

贾仁又是尴尬一笑：“呵呵，尘哥你可真会说笑。我俩毕竟谈了好几年了，打算年底结婚，连婚房都买好了的，写的还是她的名字，要分哪那么容易。”他接着又苦笑道：“哎，可能是上辈子欠她的吧。所以，猫猫那边一开出那样的条件，我就心动了。其实我原本只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过去的，没想挖公司墙角。但猫猫的HR跟我说，如果可以多带几个人，就让我做运营总监。我在咱们这连经理都不是，顶多就是个小主管而已。对于这样的机会能不动心吗？我也知道我的能力跟尘哥你相比，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是跟晴姐比，也是拍马都追不上。在这里干，何年何月才能当上总监啊。可是，去了猫猫就立马升职加薪。不管能不能在那干长久，只要履历上有了这个经历，那我的身价就完全不一样了。百万年薪也不是梦啊。所以，我也没考虑太久，很快就答应他们了。尘哥，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猫猫确实是一家很有前途的公司。资金实力非常雄厚，对外也号称是大厂的子公司，比咱们歌申稳妥多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嘛！尘哥，以你的资历和能力，去了猫猫，别说总监了，就是常务副总，也没问题啊。”

张尘不急着打断他，就这么面无表情的听着，时不时喝上一口咖啡。等他罗里吧嗦的说完，手里的咖啡也刚好喝完了。他随手一扬，把空杯子扔到旁边的垃圾桶内，然后对贾仁说：“原来你今天是来当说客的。抱歉，我不太感兴趣。谢谢！”他拍拍贾仁的肩，转身准备回去。

“欸，等等，尘哥。”贾仁拉住他，往他手里塞了张名片，说：“你要是有什么想法，直接打给这上面的人吧。猫猫的大门永远都对你敞开。另外，我再多句嘴哈。在歌申，跟莫晴比，你永远都是杂牌军。在大老板眼里，你不过是个好员工罢了，做得再好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心腹。万一哪天得罪谁或是失去了利用价值，那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还不如乘年轻时找个更大的平台，丰富资历，多赚点钱，以后出来自己干。尘哥，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追随左右。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做得肯定也不会比歌申差。尘哥，你好好想想吧。我就不打扰了。有事Call我哈！”

张尘看着贾仁的背影消失，拿起手里的名片看了看，耸肩笑笑，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贾仁根本就不懂他。他的那些说辞也丝毫打动不了自己。歌申是他到目前为止干得最开心的一家公司。现在吸引他的不是薪水，工作环境和发展机会。以他的资历，当然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但是自从他接触了这家公司的管理团队和员工之后，他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每天都对公司充满期待，工作多长时间都不觉得累。这里是非常少有的没有办公室勾心斗角，没有上级PUA，没有各种内耗的公司。大家都很真诚，务实，一心想把事情做好，为了目标愿意付出。即使薪水不算行业内的顶尖水平，知名度比不上其他大厂，那又如何？更何况，这里还有他牵挂的人。他已经观察对方很久了，发现她是一个非常敬业、上进的女孩，当然长得也很可爱，身材更是堪比猫女。就算是冲着她，他也不会离开歌申。

至于贾仁的挑拨离间，他更加嗤之以鼻。当初莫晴被拉下来，对他充满敌意的事情他不是不清楚。但自从入职之后，他从未感受到老板对他们的区别对待。龚子歌是个很懂放权的老板，从不会越权插手他职权范围内的事情，让他有很大的施展空间。而且他没有丝毫老板的架子，跟任何人沟通都非常坦诚，不藏着掖着。他的决策能力和商业洞察力很强，有着超越年纪的成熟稳重，他也很敬业，精力充沛，杀伐果断，是一个值得敬佩和追随的领导，一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工作伙伴。公司里其他高管也都非常优秀，都是各自领域内的佼佼者。这么优秀和谐的团队，他才不舍得离开呢。贾仁那样的人，今天可以为了利益离开他和歌申，明天也会为了利益离开猫猫，这样的人跟歌申提倡的文化不相融，离开也是一件好事。昨天Linda跟他说必须建立对后备人才和骨干的培养计划，他倒是挺赞成的，当年自己毅然决定离开大厂也是因为在那里已经看不到多少晋升的希望，而他又不是那种喜欢巴结上级的人。歌申有很好的文化土壤，同样需要有科学培育人才的机制，这样才能源源不断地为企业发展提供人才支持，确保业务不断增长。

（二）

他回到办公室坐下后，立即被桌上一份文件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今天人力拿过来的一份部门高潜人员推荐名单。空白的表格上等待着他这位部门负责人一一把名字填上去。他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在第一行写下了CiCi的大名，然后在后栏补充了推荐理由。

各部门的高潜人员候选名单很快就送到了秋灵手里。对于这份名单，她十分珍视，也很慎重。为此，她找了很多人交叉印征名单上的人是否名副其实。虽然没有在公司内部开展大张旗鼓的人才盘点，但她相信，这份名单上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与实际相符的。各部门负责人基本上也是秉持着公正的态度推荐，没有藏什么私心。

她与几个部门老大私下碰了头，商议如何对名单上的人员进行针对性的培养，又召集人力部门的同事开会商议了具体的落实措施。忙碌了大半个月之后，总算是有了一个较为可行的执行计划。为确保公司顺利通过，她先是把计划拿给子歌过目，获得了一些反馈意见，又让人力部门进行修改完善，最后才拿到公司管理层会议上审批，毫无意外获得了一致认可。于是一份具有指导性和开创性的高潜人才培养制度便形成并开始在公司内部实施起来。

CiCi没有想到公司竟会把自己列为重点培养对象之一。她之前不过是个普通的前台文员而已。来到运营部担任一个小组长，对她来说已经是一次非常具有挑战性的尝试了。而现在，张尘竟然亲自找她谈话，说要把她列为未来的运营总监进行重点培养。她当场就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我真的行吗？”她脑子里浮现的是张总监和莫总监的脸，他们一个睿智，一个干练，在运营部门几乎无所不能，似乎没有他们搞不定的事情。

“当然。”张尘毫不迟疑地点头，给予她最大的鼓励：“其实我观察你的工作表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何英俊第一次进直播间担任主播，就是你拍的板，对吗？”

见她微不可见地点头，他笑了，继续说道：“在这种突发情况下，你竟然能够临危不乱，而且当即作出了最为明智的决定。这样的抗压能力和应变能力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哦。我认为你具备很好的领导潜质。而且，你不甘于停留在个人的舒适区，勇于接受挑战性的工作这一点也让我十分欣赏。我听说你刚来公司是做行政的，之前也一直从事的是行政方面的工作。那你应该是个非常细心、有责任心的人吧？这也是做运营负责人必备的素质之一。你目前所欠缺的是在运营岗位上的历练，需要提升策划统筹能力和专业方面的理论知识。因此，我给你制定的针对性培养计划是让你去参加一些网络营销类的课程培训，同时继续在运营组长的岗位上积累经验，在此期间，我会给你加一些新的产品品类的销售，同时会让你列席一些重要的公司会议，我们每月单独交流两次，我会对你的工作进行阶段性点评和反馈。你在工作上有任何问题，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听明白了吗？”

“嗯，明白了。”CiCi重重的点了下头，眼中透着感激的光。

“记住，从现在起，每月的月中和月底，我们会单独进行一次面谈。当然，见面的地点可以不局限于公司。我们也可以去楼下的咖啡厅，或者外面的餐馆聊一聊。你不要把这个当成是工作或任务，就把它当作是跟朋友的会面吧。”张尘说完，干咳了两下。

CiCi立即醒目的站起来帮他倒了一杯水，送到他手边：“尘哥，最近天气挺干燥的。你要注意多补充水分啊。”

“哦，没事。我有慢性咽炎，偶尔会这样。已经习惯了。”张尘捂着嘴又咳了两声。

“那更要注意了。在家用川贝煲水喝，对嗓子干痒特别有效。”CiCi好心提醒他。

“哎，我单身狗一只，平时活得很糙，对这些也不太懂。”张尘自嘲的笑笑。

“不是吧？尘哥，你这么优秀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啊？是不是眼光太高，太挑剔？”CiCi露出不信的神色。

“真的，不骗你。我是因为工作太忙了。上一个女朋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我分手的。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为了工作难免会疏忽家人嘛。”

“那倒也是。我也还单着呢。平时交际圈子窄，很难认识优质的男性。眼看着就要奔三了，正发愁呢。尘哥，你身边要是有什么好的资源，能不能帮我牵牵线？”

“那个何英俊不是在追你吗？”

“他？切，算了吧。根本不靠谱的。我对小屁孩没兴趣。我喜欢的是成熟稳重的男人。”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张尘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咬住了舌头，把话吞了回去。此时在办公室里说这话，未免有点仗势欺人。算了，还是等以后再找机会说吧。

（三）

CiCi从总监办公室走出来时，心情出奇的好，想到自己即将迎来光明的未来，腰板都挺直了几分，愈发显得丰乳肥臀，曲线诱人。这可把等候在她办公桌前的何英俊给馋坏了。要是换个场合，他恐怕早就扑上去了。

“CiCi姐，你总算回来了。咱们老大跟你聊啥了？怎么聊那么久？”何英俊两只狗眼黏在她身上，跟着她转。

“哦，没什么，就每个季度一次的绩效面谈嘛。例行公事。”CiCi不欲多说。

何英俊又摆着自认为很帅的姿势靠在她桌上，问：“CiCi姐，今晚宵夜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CiCi开始飞快地敲起键盘，拒绝他：“谢谢不用了，我最近在减肥。我很忙，你现在别打扰我。”

“哦。”何英俊颓丧地退开，满满的挫败感。这位美女好难追啊。简直铁石心肠。不过他不会放弃，一定要成功俘获芳心。

他正暗自郁闷时，收到秋灵的微信：“英俊啊，你现在方便来下我办公室吗？”他立刻秒回：“我马上来。”

进了秋灵办公室，招待他的照例又是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英俊啊，我听说你最近老缠着CiCi，你是不是喜欢她，正在追她呀？”秋灵一双洞悉世事的杏眼直直的注视着他。

何英俊立刻就想到当初跟秋灵的约法三章，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我没有追谁。三嫂，我答应过你的事绝对不会食言。”

秋灵点头：“那就好。CiCi现在是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之一，我不希望她因为你而被公司开除。所以，你以后最好跟她保持距离，不要老是去纠缠人家。”

“三嫂。我现在在公司干的还行。那个，我们当初的约定能不能取消啊？”何英俊摸摸头，想要耍赖。

秋灵叹气：“英俊，你家什么情况，不用我多说了吧。你现在应该把精力放在提升自己的能力、发展个人的事业上，而不是浪费时间去拍拖。大嫂可是一再嘱咐我，让我盯紧你。她说我们这美女多，生怕你被乱花迷眼。我看，你还是收收心，专注事业吧。CiCi那样的女孩子不适合你。你们家也不可能接受她的。”

“为什么不能啊？!三嫂，你自己不也嫁入龚家了吗？”何英俊激动地差点跳起来。他好不容易碰上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却到处碰壁，真他妈不爽!

“英俊，你别激动啊！来，坐下来，三嫂慢慢跟你说。”秋灵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诫他：“你知道CiCi是我的旧同事吗？我对她的情况还是了解一二的。你别看她现在打扮的时尚靓丽，可你知道吗？她家里特别穷，光是姐妹就有五六个，潮汕人嘛，这种情况很普遍的。她排中间，不受重视，没有读太多书，初中毕业就出来打拼了。三嫂不是歧视她学历低啊，只是你也知道你家挑儿媳妇的标准的。她那样的程度怕是给你家当保姆都不够资格吧？！除了学历之外，她还特别传统。据我所知，到现在还没正儿八经的谈过男朋友。她曾经跟我说过，她看不上那些不学无术的二流子，也瞧不起那些满肚子男盗女娼的有钱人，她对感情很认真，要么不谈，要么就要奔着结婚去的。英俊啊，你现在才24而已，真的要这么早就定下来吗？”

秋灵停下来，看着何英俊拧巴的脸，笑了笑：“你看，你也不想那么早就跟一个人绑定终身吧。所以，三嫂才劝你死心，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等你事业有成的时候，适合你的女孩子自然会出现的。如果你现在只是想找个女朋友打发无聊的时间，那你还是去外面找吧。我不希望在歌申看到有人玩始乱终弃的戏码，把公司同事的关系搞得乱七八糟。”她拍拍英俊的肩，严肃的说：“这也是你三哥的意思。”

何英俊无比郁闷的走出了秋灵的办公室，转身偷偷对着房门比了下中指，泄愤式的踢了踢墙角，大步离开了。

Linda重新敲开秋灵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