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许靖的这次碰面让三人都有些失落，尤其是子路，愁眉苦脸的样子简直让人无语。

子歌本想骂他几句，但在秋灵的注视下，及时改了口：“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刚才他不是说了吗，KM内部也有分歧，双方还在僵持，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的。我让周简联系了在美国的朋友，他那边很快会有消息。另外，我们还是要找机会再见见KM的大中华区总裁。”

子路依旧垮着脸叹气：“见不到的。我跟许靖认识以来，从来没见过他那位神秘的上级。据说是身体原因，一直在新加坡养病，国内的事务全都是许靖在管理。”

“你不是说还有一位新来的副总裁吗？可以约出来见见吗？”

“嗯，我可以试试。那个人是印度裔，叫拉米里·希瓦。”

“印度裔？！”

子歌眉头皱得更紧，看来许靖判断的没错，KM早就在铺路了，另寻下家才是明智之举。

他当即对子路呼来喝去道：“我给你一天时间弄到这个印度佬的所有资料。我要会会他。”

“哦，好吧。”子路非常狗腿的答应了。

秋灵在一旁暗暗翻白眼。她老公这个霸总的人设还真不是刻意立的，人家裴子路好歹也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执行副总，却被他当成助理一样呼来喝去，而他俩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看来这样的相处模式已成习惯了。

晚上夫妻两个躺在酒店的床上闲聊，子歌对她说：“你有没有觉得许靖好像变了？”

“嗯？”秋灵不太明白他的点。

子歌说：“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球场上，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球技精湛、自信得不可一世。第二次见到他是在阳城的街上，那时他看见你跟我在一起，嫉妒得两眼喷火，差点就要把拳头挥到我脸上来，是头暴怒的狮子。今天是我第三次见他，整个人显得很消沉，眼里的光都消失不见了，看起来很疲惫。看来，他现在在KM确实混得很不如意啊！你说，我们把他挖过来，怎么样？如果他能过来帮我二哥，就好了。”以许靖的高智商和八面玲珑的处事方式，能够很好的弥补龚子木的不足，帮助龚氏旗下的科技公司更上一层楼。

秋灵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只是心高气傲的许靖未必会愿意给龚氏效力。

“他会同意吗？”

“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不过，我愿意用诚意去打动他。他好像挺崇拜我大哥的，要不然把我大哥搬出来诱惑他。再不行就让我爸亲自出马请他。必要的时候，你也要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你这么欣赏他啊。”竟然不惜把龚家人全都搬出来，打算要三顾茅庐啊。

“呵呵，当然。我欣赏所有在球场上打败过我的对手。他们值得我的尊重。更何况，他还是你曾经欣赏和喜欢过的人。你的眼光那么高，看上的人肯定不会错的。”这话好像是在夸许靖，但更像是在夸他自己。

秋灵忍不住揪揪他的耳朵，问：“你不担心我们接触太多，旧情复炽啊？”

子歌嘿嘿一笑，抱住她狠狠亲了一口，说：“不担心。你现在眼里、心里全都是我跟孩子，哪里还容得下别的男人。许靖再优秀也没有我们重要，对吧？”

秋灵也跟着笑了起来，骂道：“臭不要脸！自大狂！”

她认真的说：“如果真的能把许靖这样的人才请进龚氏，当然很好。我们部门现在最大的压力就是找人。”龚氏集团的HRVP天天把人才地图、MPC、talent pool挂嘴边，可见有多么的求才若渴了。

“放心吧。这次我很有把握。”子歌自信满满的说。

秋灵不再取笑他，也不再质疑。对于招揽许靖加入龚氏，她当然是举双手赞成的。在接触过龚家的几个男人之后，她也觉得此事靠谱。

一方面许靖在外企的发展遇到了瓶颈，无论是对公司的发展理念还是内部人事斗争，都让他对现在的平台生出了厌倦，另一方面，龚家人优秀的人格魅力会对同样优秀的他产生吸引力。

在职场上，越是强者越喜欢跟比自己更强的人共事，这样能够带给他们更大的成就感。而且龚氏目前是蓉城发展势头最好的优质企业，无论是业绩、知名度还是企业形象都非常的好，连续多年被专业机构评为最佳雇主。

虽然龚清华是个比较低调的企业家，但在业内却积累了非常不错的口碑，被外界评为有远见卓识、开明谦逊的领导者。龚家人虽都在企业内部担任要职，但没有人享有特权，一切都以能力说话，并不会被人诟病是一家任人唯亲的家族企业。当初子扬就是因为滥用职权，差点被龚清华扫地出门，可见他对自家人品行要求之严厉。即使是像子歌这种空降兵，目前也只是一个执行上级指示的高级打工仔，毫无实权，即管不了钱，也管不了人。龚清华对自家人比其他任何下属都要更加严厉，不允许他们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用赛马的方式让兄弟三人各施所长，用实际行动向他人证明谁才是最佳的企业接班人。

这样的企业家值得人尊重，这样的企业也很有希望。她希望许靖能够看到这些，把目光从外企转回来，放低姿态，加入他们的队伍，发挥所长。

晚上十一点，夫妻俩正打算相拥就寝，子歌的电话响了。

林玉屏抱着哭闹不止、满脸泪花的龚允齐出现在了手机屏幕里。

“哇，哇，哇~”允齐在见到父母之后，哭声不仅没止住，反而更大了，扯着嗓子让人听了特别揪心。

“齐齐，齐齐，爸爸妈妈在这呢。别哭了，好不好？”秋灵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儿子，看他泣不成声、哭得伤心欲绝的样子，自己也跟着红了眼。

子歌抱紧她安慰着，也顺便安抚屏幕里的儿子：“儿子，哭累了的话，就赶紧去睡吧。等你睡醒睁开眼睛，说不定爸爸妈妈就出现在你面前了哦。乖啊，你是男孩子，流血流汗都不流泪的，咱们男人的眼泪可精贵着呢。别哭了啊，再哭，我就要回去揍你了！”

秋灵死劲掐了下他藏在被子里的大腿，惹得他“咝”得叫了出来。

齐齐现在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只想用惊天地泣鬼神的哭泣表达自己此刻的委屈跟愤怒！

为什么爸爸妈妈要抛下他不管呢？他不过就是活泼好动了点而已，不过是把奶奶养的君子兰拔掉了几株而已，不过是把牛奶倒进了爷爷的汤里而已，不过是不肯乖乖吃饭、睡午觉而已......不至于被他们避之如蛇神、弃之如敝履吧？他从下午开始找他们，都找到晚上了，竟然连影子都不见一个，是不是太过分了？！有这样为人父母的吗？！他这么小就要沦为孤儿了吗？

林玉屏一边哄着他，一边问电话那头的儿子、儿媳：“你们出差还顺利吗？事情都办完没有？最快什么时候能回来？”

子歌夫妇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他只能无奈的摇头叹气：“没那么快。不太顺利，估计还要再待多几天吧。”

林玉屏不禁忧心，不过还是体贴的安慰他俩：“那你们就先别急着回来了。齐齐刚开始肯定是不太习惯的。晚上他还从来没离开过你们，尤其是妈妈。小孩子嘛，总有个适应过程。待会儿等他哭累了，自然就睡了。你们不用担心啊。你们每天早中晚都跟他视频一会儿，让他可以看到你们就好。慢慢的，他就会习惯了。”

子歌夫妇点头，继续在电话里哄儿子。

齐齐的哭声明显弱了一点，或许是这惊天动地的哭泣太消耗体力了。他一边抽泣，一边吮吸着林玉屏递过来的奶嘴，吸两口，就停下来嚎两声，接着继续吸溜。林玉屏趁机帮他擦掉脸上嘴角的眼泪。

这时，龚清华的脸也露了出来，一脸严肃的问子歌：“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子歌向他爸如实汇报了一切。龚父的脸色果然更加凝重，眉头皱成了明显的川字。

“这个许靖倒是值得争取一下的。至于KM嘛，能争取就争取，不行的话也不必勉强了。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会再劝劝你姨父，尽快壮士断腕，长痛不如短痛。我就不信，没了KM，我们就不行了！”

“英明啊，爸，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父子还真是心有灵犀啊！”子歌不要脸的拍拍老爸马屁。

“马屁精！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让许靖过来帮你二哥这个想法倒是很不错的，我支持。KM这边也不必太委曲求全，那些老外向来贪得无厌，你越退让，他们反而越是欺负你。该硬气的时候就要硬起来，不能被他们一味的牵着鼻子走，乱许承诺。”

“嗯，知道了，爸。我会看着办的。这几天就先辛苦您跟妈帮忙带着齐齐了。他要是不乖，您尽管揍，千万别舍不得啊。”

“哼！你的儿子你自己来教，我才懒得管。”

挂断电话，龚清华低头看了看已经在妻子怀里闭上眼睛的小不点，小祖宗总算是睡着了。这一晚上，他脑门子都是嗡嗡的，什么都干不了，只能跟着老婆两个轮流陪着小不点，干这个干那个，帮他分散注意力，比他管理那么大一个企业还要累人。这小子以后不会是个比子歌更让人伤脑筋的混世魔王吧？！

（二）

KM位于上海的会议室里正在召开一场非常重要的视频会议，内容机密，参会的只有纽约总部的部分董事、正在新加坡养病的神秘的大中华区总裁查理·李，以及上海这边的许靖、拉米里·希瓦。

拉米里正在向众人汇报：“目前我们在中国大陆的市场占有率已经下降到了8%以内，同品类的竞争对手除了日、韩、德之外，还有中国国内的一些品牌，他们的产品竞争力越来越强，甚至已经把其他国家的同行远远的抛在了身后，牢牢占据了中国乃至整个亚太地区70%以上的市场份额，对我们已经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他们虽然在工业设计和技术上与我们还存在差距，但他们的价格比我们更具优势，而且通过与国内的各大线上销售平台合作，正在快速的瓜分市场，非常令人担忧。如果我们的产品不能有效降低成本，数据还会更加难看。将产品线迁移出中国势在必行，减少对中国供应链的依赖既顺应政府的要求，也符合我们自身的利益。同时，我认为，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花力气去推广中国市场，这里对集团营收的贡献已经越来越低了。”

“Jing，我想听你解释一下，这几年为什么我们在中国市场的销售额连续下降？”某位董事指着手中的财报对许靖发难。

许靖抚了抚额头，身体前倾，双肘置于桌沿，略带疲态的说道：“Joy，我已经跟你们解释过很多次了，不想再重复相同的话。我只想说，如果我们不尊重中国人的消费习惯，对客户缺乏深入的分析和研究，肯定无法把业绩做起来。而且，近十来年来，中国的网络经济发展得太快，市场的消费主力早就变了。而我们的营销策略还是如此传统，无法跟上市场变化的步伐。而且我不认为中国市场已经失去活力了，相反，我个人认为这里的发展潜力无限，商机无限，一旦错过，损失的只会是我们自己。”

不待董事们说话，拉米里就插了一句：“Jing，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认为现在中国市场已经趋近饱和，下一个增长点在印度、越南等东南亚新兴市场。他们的供应链也在日益完善，并且有非常优惠的政策，最重要的是那里的人工成本非常低。这也是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多的企业会去那投资的原因。中国现在的城镇化已经实现得差不多了，增长的内动力不足，不可能再产生大量的中产阶级。而且，KM的产品在欧洲、北美、澳洲市场都卖得非常好，并不需要迎合当地人的习惯，为什么进入中国市场就必须迎合中国人的消费习惯呢？你们中国人是否太傲慢了？”

许靖很想回他一句“夏虫不可语冰”，但知道他不可能听得懂，便没有理会。

他的沉默令拉米里有些难堪，再怎么说，他现在的职务在他之上，作为下属是否应该给上司起码的尊重呢？哼，讨厌的中国人！

“Jing，我知道你并不想放弃中国市场。当然我们也不会放弃，只是我们应将战略重心转移。这是集团董事局的一致意见。现在我们决定撤销大中华区，将你们并入亚太区，经过慎重考虑，我们将任命拉米里担任亚太区总裁，而你将担任副总裁，继续分管中国市场的业务，直接向拉米里汇报。查理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向董事局递交了辞呈，我们将祝贺他提前退休，保重身体。查理，感谢你为集团的发展做出了非常积极的贡献。我为你骄傲。”

众人对一直沉默不语的查理·李报以热烈的掌声。屏幕那头，查理·李清瘦的面容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只轻轻的说了句：“Thank you！”

许靖收起了震惊的表情，心头涌上一股悲凉，哀叹自己在这个公司的最后一点助力都没有了。看着那边一脸平静的前上司，他突然感到心灰意冷，内心一片荒芜。这些年披肝沥胆、忙忙碌碌到底为了什么呢？

会后，他迫不及待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锁上门，给查理打电话。

“查理，为什么突然辞职？你怎么一声招呼都不跟我打？你让我以后如何自处？”他在电话里毫不客气的质问自己的师傅。

“靖，你冷静点，不要这么激动。其实，我的身体状况你也看到了，真的无法再继续工作下去了。”查理·李依然十分平静。

“可你至少要跟我提前说一声，让我有点准备啊！”许靖还是很生气。

“准备什么？靖，我的退场不是迟早的事情吗？你应该早就想到这一天了。你为什么如此生气？”

“我，我现在在公司孤立无援！现在连你都离我而去，我再待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靖，你不要那么悲观。虽然在对待中国这件事情上你跟他们有分歧，但董事们对你的能力还是非常认可的。所以才会把你直接升为亚太区副总裁，这也是我力荐你的结果。我知道，拉米里的能力不如你，但是他很会讨董事们的欢心，而且，他不是华裔。”

“查理，你也不看好未来的中国吗？”

“靖，我当然很看好中国的未来。就像如你所言，中国大陆潜力无限、商机无限。傻子才会看不见呢。”

“那为什么集团那帮混蛋还要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

“靖，你当然知道原因，又何必来试探我呢。”查理无奈的叹息一声，然后语重心长的劝他：“你要识时务，像政客那样思考，做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作为你的师傅，我很开心。你比我厉害，还不到四十岁就成为KM职位最高、最成功的华裔。我希望你能继续坚持，有一天能进入董事局。”

许靖在心里冷笑，KM董事局那帮人最会玩弄手段，这次对他明升暗降，让他听从拉米里差使，哼，做梦！

“再说吧。我下月飞趟新加坡去看你，你好好保重身体，我们见面再细聊吧。再见！”

许靖现在的处境很难堪，失去了查理的庇护，他便如同独行侠般在这家公司苦苦挣扎，被边缘化是肯定的了。他的工作现在由拉米里·希瓦说了算，很难说他会如何刁难自己，或者将他的权力架空，让他只能混日子，毫无作为。如果是那样，那他还不如早点换家公司呢！要不要现在就联系猎头呢？

他掏出手机，在长长的通讯录里滑动起来，滑过了龚子歌，滑过了裴子路，滑过了秋灵，也滑过了张倩，最后颓然把手机扔到办公桌上，看着窗外炙热的阳光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