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龚允齐小朋友是个典型的人来疯，而且还有比何英俊更严重的表演型人格。平时让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还挺安静的，只要身边有人走动或是逗他，那就不得了了，整个人就像安了弹簧一样，手舞足蹈，叽里呱啦，能莫名其妙的傻乐好久。他这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是太不像父母，基因突变过于明显。他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开心果，让家里经常处在欢乐的气氛中。自从他能自己下地走后，家里又多了位男性育儿师，以实现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盯着他的艰巨任务。这样一来，子歌夫妇也就可以放心的把他丢在家里，一起去外地出差。

在飞上海的飞机上，两人刚刚结束跟家里人的视频通话，他儿子似乎还未意识到与父母离别，窝在林玉屏怀里，咧着嘴笑，咿咿呀呀的伸手想要抢手机。

“我儿子是不是真的有点缺心眼啊？”子歌盯着黑屏的手机嘀咕出来。

秋灵二话不说就用手肘捅了他一下，骂道：“你才缺心眼呢。他现在还小，不懂事。”

儿子还没到一岁就跟他们分开睡了，独立性比其他孩子强很多。他就是很容易开心，喜欢笑，而且很会给自己找乐子而已。人家都说双子座的人就是天生的机敏、好动、活泼，对事物充满好奇心和探索欲，脑瓜子肯定很聪明的，怎么可能缺心眼呢？！她反而担心他以后缺乏定力，专注力差。

“我还挺期待再见到许靖的。要是他今年升为总裁，我会更开心。你呢，你期待见到他吗？”子歌看向秋灵。

“如果他能站在我们这边的话，当然想见他。”秋灵一脸平静的与他对视。

子歌立即咧嘴笑了起来，握紧了她的手。其实他更期待看到许靖在他面前吃瘪的样子。上次铩羽而归让他有些失望，不知这次会不会有收获。

这时，耳边传来一个让他很不爽的声音：“三哥，听说现在许靖遇到了一些麻烦。”电灯泡裴子路不甘寂寞的刷起了存在感。

“什么麻烦？”子歌不情愿的问道。

裴子路担忧的说：“年后从纽约总部新调来一个副总裁，好像是要跟他竞争总裁的位置。那个老外据说在KM的资历比他还深。许靖在KM的发展前景堪忧啊。”

子歌不以为然：“内部竞争本来就是平常事，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不是说他能力超群，对他推崇备至，视他为偶像吗？怎么现在对你的偶像这么没信心？”

子路叹息：“哎，他的个人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但KM毕竟是一家纯外资企业，华人想要出头很难的。尤其是现在美国内部仇华的情绪高涨。我担心他会被孤立啊。搞不好会被挤走。”

子歌挑挑眉：“那不正好。我们就把他请过来。以他的能力，要是能加入我们龚氏或者你们路阳电子，那就赚大发了呀。”

秋灵惊讶的看着他。子歌还没有糊涂，公私还是能分得开的。

子路眼睛顿时一亮，却又立刻暗了下来，再次叹气：“以我对他的了解，这种可能性不大。其实我跟我爸明里暗里都试探过他的，他似乎真的对我们民企不太感兴趣。”

子歌翘起嘴角：“此一时彼一时。当他意识到KM并非极乐净土之后，说不定就不会介意这些了。关键还是要看我们开出的条件能不能打动他。”

如果这次跟KM谈判破裂，那他就会尝试为龚氏揽才。以许靖的资历，来他们这随便做个副总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龚氏虽是家族企业，但要走向国际化，还是需要吸纳更多具有国际视野和从业经历的精英。抛开私人恩怨，许靖那样双商俱高的人精，绝对不能错过。要是他能为集团招揽到这样的人才，肯定也能为自己加分不少吧。

秋灵却不太认同：“KM的内部管理非常完善，尤其是在人才管理方面自成系统，曾经被列入大学MBA课程教学案例。跟他们相比，我们龚氏确实在管理的规范化和流程化上非常的不完善，许靖那样的人如果空降过来，必定会水土不服的。”

子歌说：“水土服不服，关键在于个人的心态。如果他能有你当初加入歌申时的心态，就肯定能适应。”

秋灵失笑：“我们怎么能比呢。他一向都是天之骄子，从来没有失败过，肯定心高气傲。而我，当时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子歌。不错，许靖这个人除了婚姻上栽过跟头外，事业上却是一路顺风顺水，从未遇过挫折。从他个人的履历来看，对KM也是十分认可的。除非在KM遭遇滑铁卢，受到很严重的打压排挤，否则不可能会想要另谋高就。他俩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自己也说过，并不想离开KM。

“无所谓。不管他在KM发展如何，只要他肯帮咱们，那这次谈判我们就有一半以上的胜算。”

子路问：“哥，你的意思是他一定会帮咱们？”

子歌点头：“许靖竞争大中华区总裁的最大优势就是他中国人的身份。如果他想要在KM有更好的发展，就一定不会放弃中国市场，也一定会跟总部极力争取继续开拓国内业务。所以，不管今天是不是路阳电子，任何一家国内的企业，他都一定会帮的。”

子歌分析的很对。许靖现在确实在为说服KM总部的决策者们继续坚持中国发展路线而奔波努力。KM董事局里十三位董事，他私下去拜访了十位，但结果却令他很失望。里面起码有一半的人都赞成放弃中国市场而转向东南亚和欧洲。KM现在在中国市场的业绩占全球的比重已经降到了10%以下，与高峰期超过20%的占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KM的战略意图很明白，未来就是要与中国市场做切割。作为一向推崇全球化战略的老牌跨国企业，KM正在被狭隘的民族主义和政治倾向所影响，竟然主动选择要对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Say no。这实在是令他很失望。但他不过是个打工仔，对集团的决策没有任何的影响力。

当子路跟他约见面时，他下意识是打算拒绝的。不过当他听说子歌夫妇这次也一起过来了，便还是应了下来，跟他们私下约在常去的会所见面。

（二）

子路见到许靖，依旧很热情，一脸崇拜，远远的便朝他挥手示意：“许总，这里。”

许靖双手插兜，不急不徐的走过去，同时向正转头看向他的两人微笑点头示意。

龚子歌依旧一副欠揍的得意样，而秋灵看起来似乎更年轻了，脸比上次丰腴了些，奔四的年纪了脸上竟然还不见法令纹、鱼尾纹，身形依旧苗条，大波浪为她增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性感妩媚，脸上再也不见清冷疏离，而是更加的柔和雅静。他想，她现在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你们好！好久不见。”许靖坐在唯一空着的椅子上，与子歌面面相对。他又看向秋灵，关切的问道：“孩子挺好的吧？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有点皮，不过身体很健康，不怎么生病。”秋灵笑着翻出手机相册，把齐齐天真的笑脸放到许靖面前。她的态度和动作自然的像对待老朋友，熟络但不亲密。

许靖接过手机，认真看了看后才递回给她说：“跟你很像。长得很秀气。”

秋灵看了眼子歌，笑道：“是啊。不过性格却一点都不像我。”

许靖也看了子歌一眼，对她露出了一丝遗憾的笑：“那确实挺可惜的。如果性格也像你，一定会更招人喜欢吧。”

子歌插了一句：“我也这么觉得。可惜我儿子的性格跟我们两个都不一样，当然现在太小，还未定性。不过我也希望他能像我媳妇多一点。”他可不想齐齐像自己小时候那样别扭，天天想着叛逆、造反、离家出走。

许靖开玩笑似的调侃两人：“孩子这么小，你们就舍得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果然是一对工作狂啊。”

子歌无奈的摊摊手说：“没办法啊，你现在比我儿子更重要。不瞒你说，我这次要是再毫无收获，恐怕就连家都回不了，儿子也见不着了。”

许靖摇头：“别说的那么夸张。你们应该也清楚，我在KM总部人微言轻，左右不了集团的决策。这次可能还得再泼你一回冷水了。”

子路脸上的失望之情完全掩饰不住，焦急的问了出来：“真的就一点希望都没了吗？KM真的打算放弃中国市场？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吗？”

许靖抱歉的拍拍他的肩，说：“不要抱太大希望。”

资本经常就是这样的无情。需要你的时候把你捧在手心里当个宝，不需要你的时候绝不会多给你一个眼神。千万不要把那些曾经的甜言蜜语当真。

子歌问他：“还剩下多长时间？”

许靖沉吟道：“这个现在还无法明确，但我判断应该不会超过一年吧。”

子歌又问他：“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放弃了？”

许靖咬了咬唇，眼中露出一丝恼怒和无奈，之后叹息道：“我不甘心又能怎样呢？我是个中国人，当然希望把事业重心放在国内。但KM现在的方针政策让我也无法理解，太偏激了。现在全球经济都不容乐观，而他们还要在这种时候放弃最具活力和增长潜力的市场，根本就毫无理智可言。说实话，我也对总部的决策非常失望。但是现在董事局多数人都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我们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他每次回总部开会都会在决策层面前极力争取继续对华投资和战略合作，但是他的声音根本得不到重视跟支持。因此，也引来了一些人对他的不满，并从总部派了新的人来接替自己。就连他本人，在KM的未来也变得渺茫起来。

“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吗？我们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让事情出现转机？”子歌问。

许靖耸了耸肩说：“或许吧。现在董事局分成了两派，相互僵持着，都在观望。最后会怎样其实不是我们自己能说了算的，最终还是看中美博弈的结果。未来会如何，谁都不知道。”

“那你对我们有什么建议吗？”子歌突然间变得特别虚心好问了。

许靖看了看三人，自嘲的笑笑：“你们几位都是老板、老板娘，都要比我成功，哪里还需要我一个打工仔的建议？”

子路不敢苟同他的妄自菲薄：“许总，您就别谦虚了。您对我们路阳电子的情况非常了解，现在我们面临的困局关系到上万员工和他们家庭的生计，的确不是小事啊。我们真的很想一直跟KM保持合作关系，哪怕再让一点利或者减少采购份额都行。KM是目前全球技术最领先的高端智能电器品牌，为了成为KM的OEM厂商，我们路阳电子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光是膜具费用的投入就上亿啊，一旦终止合作，那这些投入就真的全部打了水飘，损失惨重，这些年全都白干不说，还要赔上老本。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消息一旦公布，路阳电子的股价一定会暴跌并引起连锁反应，资金链断裂，工厂停工甚至破产、员工失业，这样的结果应该不是我们大家愿意看到的吧。”

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凝重起来。一家企业的兴旺需要长期的努力跟积累，而衰亡却常常在于一个决策或是一项政策，真可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所以说，企业家们永远都要殚精竭虑、审时度势，时刻做好最坏的打算。

子歌看了看妻子，她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看问题首先都是往最坏处想。不知道她曾经欣赏和喜欢的许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乐观多一点，还是悲观多一点呢？

许靖也看了看秋灵，她今天既然已经出现在了这里，说明龚子歌肯定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要跟他死磕下去了。可他不是不想帮他们，而是有心无力。他连自己今后的前途都看不见，又哪来的慈悲胸怀普渡众生呢？

他拍拍子路的肩，抱歉的说：“对不起，子路。这次我可能真的要让你失望了。现在总部已经开始不再信任我，我说的话，他们也听不进去。我还是想要劝劝你，尽快转型，早点找下家。膜具虽然废了，但你们的厂房跟其他设备还在，技术也还在。现在国内的高端电器品牌也已经具有了很好的市场竞争力，能够与国际大牌一较高下，你们未必会吊死在KM这一颗树上。这样吧，我答应你，如果KM找到其他国家的代工厂，我可以帮你们牵线，让你们可以把用不上的设备转让出去，帮你们减少一些损失。”

“还有没有办法把时间再稍微延长一点？”子歌不死心的问。

许靖摇头说：“我可以向你们透露一点，KM已经开始紧锣密鼓的在印度和越南等地寻找新的代工企业，据说很快会有结论下来。运气好的话，你们或许还能再多个一年半载。我对那些国家的效率还是有所质疑的。当然，如果路阳电子愿意把生产线迁出国内，或许还能继续与我们保持合作。否则，就还是按我刚才的建议，你们早做准备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