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这种程度的指挥，本大爷根本没放在心上。”迹部说着，端起桌上的无酒精果酒浅饮一口，“要不是那些家伙太差劲，这么长时间的练习根本没有必要。”

“差劲是一方面，”我说，“还可能是因为迹部前辈的存在而无心练习。”

“你倒是看的很清楚嘛。”他轻哼一声，“这是当然的事，本大爷的美技值得所有人沉醉。”

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这种台词发笑了，但在我盯住他的脸从而直面这种话时，我还是完全无法抑制住本能，“噗”一声便笑了出来。

“又怎么了？”迹部挑起眉来。

“……没有没有。”我立刻收敛了笑容，用稍微严肃的语气说，“在想象排练时整个合唱团为迹部前辈沉醉的样子。”

“……”迹部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改变，“有什么可笑的？”

我没法回答，只能硬挤出几个字来：“因为好笑……”

迹部没有立刻接话，相反放松了身体，往精致的餐厅椅背上一靠。

“真是莫名其妙，你这家伙。”他虽然离远了些，投射过来的目光却依然压迫感十足，“为什么还能以这样的面貌面对我？”

我什么回答也说不出，与刚才一样。又仔细想了想，我才开口问：“怎样的面貌？”

话刚刚出口，我便深切地感觉到了自己听起来像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然而，我没能拥有挽回的机会，因为迹部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

“你分明已经充分了解到自己的心情了吧，在发生了那么多事的基础上。”他的视线直射着我，“为什么表现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我的眼球被什么灼烧着渐渐变烫了。即使如此，我也得了干眼症似的依然无法眨眼。

“……仅仅因为挖掘到这种心情就改变自己的行事方式，那样的人才有问题吧？”我最终坦诚地说出了心中所想，“有些事我也没办法说清楚，但我总感觉……”

“……总感觉？”

“总感觉……如果我因此而改变，那么在那之后，我所看见的迹部前辈，就不会是现在我看见的迹部前辈了。”我望着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

就算我的话音已经在空气中溶化了很久，新的声音也没有出现。无论是迹部还是我手中的餐具，都默契地没有打破这安静的屏障。

“……前辈在想什么？”我自作主张搅碎了沉默。

“与你无关。”迹部无比冷静地挡回我的攻击，“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用会谈的气氛说这样的话题，嗯？”

“不是迹部前辈先提起的吗……”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咕哝。

“……给我闭上嘴。”迹部被戳中了什么似的再次一挑眉，“甜点都还没有上，现在已经这种时间了，你这家伙真的有觉悟么？”

“……哇，耽误时间也变成我的责任了。”我不服气，“吃这种程序繁冗的法国餐是我的选择吗？如果是定食的话，半小时内就能解决……”

迹部展平眉头，充满胜算似的打断：“对本大爷的安排不满意的话就自己买单好了。”

他的这句话一出，我立刻噤了声——天知道这顿饭的价格是多少。明明根本没有作好吃大餐的准备——无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我却不知为何在这种时间坐在了想都没想过的座位上，而脑海里固执地存在着的仍然是洒满橙红的走廊。

走廊的画面挥之不去，直到迹部的声音响起。

“时间不早了，待会我用车送你回去。”

“不，我家那边……”我下意识脱口而出，却在看见迹部表情的刹那接收到了他的不快，于是吸了一口气改口，“……我不拒绝了。”

“哼。”迹部笑了一声，“以后少做违心的事。”

“……不用前辈你说我也明白。”我说，“可是，为什么突然请我吃饭？这样感觉有点……”

“是对你在那种地方站了那么久欣赏本大爷演奏的慰劳，仅此而已。”迹部说着，瞥了窗外一眼，“司机应该已经过来了。”

我没有其他可以说的话，只能在他站起身的同时开口：“不管怎样，今天谢谢你，迹……”

“我说过了吧，”迹部毫不留情地打断我，“不要再向我道谢了，无论什么事。”

我住了口，并且由于他的起身，脑海中再次浮现了那条走廊。

……像幻觉似的。

这幻觉在夜色中再次萦绕不散，我像先前那样靠在车后座上，将视线从熟悉的冰柜上移到车窗外。不知什么缘故，映入我视野的景色十分模糊，而我又无法合上眼休息，只能任由自己胡思乱想。

“——啊，到这里就可以了。”忽然间，我发觉车已经行驶到了离家不远的地方，于是赶紧开口，“接下来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不然家人该问东问西了。”

迹部没说什么，只发了话让司机停车，随后打开前车门，在我之后也走下了车。

“啊……已经到这种份上了，我就坦白地说吧。”我望了他几秒，叹一口气，“今天下午，原本是想看三年生的合唱才……”

“哼，不用说我也当然知道。”

“从音乐教室往下看见了网球部的训练……”我回忆着，“因为是体能训练，所以迹部前辈才没参加吧？”

“嗯。怎么？”

“明天不是体能训练的话，就要参加部活了吧。”我说，“那合唱教室之后……”

“明天是周三，没有部活。”迹部说，“想来欣赏本大爷的英姿的话就直说，少绕弯子。”

我再次体会到了打击感，只能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然而不得不开口：“是。”

“……反正本大爷是指挥，明天就把排练稍微延长二十分钟好了。”迹部出口的语气缓和了些，“下了课就过来的话，至少能见识到本大爷的光辉。”

“什么啊，这样太过分了吧？”我有点哭笑不得，“整个三年级都要……”

“如果是本大爷提出的话，那些家伙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再说，不是正中你下怀吗，嗯？”

我哑口无言，只能带着微妙的心情缴械。

“……总之，时间也不早了。”迹部说着看了一眼手表，“到家之后发短信给我。”

我一边应着“知道了”一边走远几步，随后回过身来。

“即使那样说了也没用，迹部前辈——”我稍微放大了声音喊道，“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我要向你道谢——”

由于带上了些许故意为之的性质，我没敢看他的表情，说完就朝家的方向用跑的方式行进了。

……

第二天，我按照迹部所说，下午一放学就来到了顶楼的音乐教室门口。

合唱的声音在上一层处已经能听见了。我小心翼翼地移动到比较难被注意到的位置，稍稍探脸通过玻璃向室内望去。

笔直地站在大家前方的果然是迹部。他双手在空中流畅而恰到好处地挥动着，明明才过了一天，他与众人的配合看起来却像是早已经过了多年的锤炼，这点让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然而，我的心跳并没有加快。

完全没有加快，相反十分平静地跳动着，就好像这实际上是早在我预料之内的事一样。

这时，有声音在我附近响了起来。

“咦，三年生的合唱教室还没结束吗？”

“是诶，啊，你看——那个迹部前辈在指挥？”

这样的声音在五秒内向这边靠近了。我连忙装作碰巧的样子不自然地侧过身来，刚一转向，声音的主人们——两个不认识的女生——便出现在了视线内。她们本来正专注地向内探视，然而因为我的动作，其中一位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让我没料到的是，仅仅凭借这一眼，我便被认出了身份。

“咦，你不是那个有名的镜见吗？”她有些惊讶似的开口。

“——哪里哪里？”另一个女生听见她的话，也侧过脸来，“啊，没错！叫作镜见千冬的……”

“我是有名的人吗？”我半是好笑半是担忧地打断。

首先发现我的女生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至少在某个范围内算是名人吧，我想。”

“某个范围内？”我根本没怎么考虑，“是说类似后援团的……”

“说是后援团，其实也只是一群青春期的女学生罢了，有时候想想也挺无聊的。”她再次耸了耸肩，“除了会往别人鞋里扔图钉，大概也想不出什么更高明的招数了。”

我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怔了好几秒才开口：“……我中过图钉那招。”

“当然了，我知道。”她笑了笑，“所以说镜见桑是名人嘛。”

我下意识地回答：“可是中学不就是这样吗？”

这回怔了一下的换成了她：“……什么？”

“……这也是从别人那里学到的。”我说，“即使是冰帝也一样，全国的学校都差不多。比起对抗来还是习惯比较好，但我学到的东西是，不要因此而变得畏畏缩缩。”

那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随后首先看见我的女生又开口道：“其实我也是，因为对镜见桑你感到好奇，所以平时观察过你。虽然很失礼，但如果坦白说的话，我是没有发现镜见桑有什么能特别吸引人的亮点。总觉得只是个挺能套近乎的人罢了，何况说不定实际上还不是。”

“——啊，是啊……没错。”我自嘲道，“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沦落到一直被人针对的地步。”

“不，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想她们也一样。”她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镜见桑能得到像这样的袒护。”

“……袒护？”

“这算什么反应啊？”另一个女生终于也开了口，“镜见桑走到现在就是靠装傻吗？”

我皱了皱眉：“我没有在装傻。”

“镜见桑被其他人‘针对’，其实是一段时间之前的事了吧？”第一个女生又说道。

我再次怔了怔——想来确实是这样。在离开学生会之后，虽然仍然时而能听见有关我的议论，但大多也只停留在议论，而类似在那之前的事情，都确实没有再发生了。

“那样的原因……”我问，“是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音乐教室的门被打开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