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生们的毕业旅行当天，学校里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冷清。虽然学生的数量的确减少了，但呈现在我一人眼前的校园似乎撕开了比想象中更大出了许多的缺口。

不久之后的学校，原来会是这种光景啊。

由于前一天练习时小腿有点拉伤，今天我趁午休时间早早吃完了饭，准备去保健室冷敷一下。然而，当我以缓慢的速度移到保健室门口时，却正撞见了从里面出来的人。

“……”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我顿了顿，向后退了一步，准备让他出去。

“医生不在。”他说。

有那么几秒我大概是没能有什么思路，因而只很逊地站在原位没有开口。而在此期间，他却也没有如我所预想中那样酷酷地径直走掉，仿佛在给予我回应的空隙。

虽说没多少回话的思路，但我的视线还能自如移动。不需多费力气，他手臂上的淤青和擦伤便映入了视野。

“虽然不知道这样说究竟好不好，”我难以决断地抿了抿嘴才开口，“……但是，能这样和我说话我有点开心，日吉。”

“……”这次他的反应如我所预料，表情冷冷淡淡，并且几乎一点回应都没有。

“那个……是因为手臂？”我转移了话题，“训练的时候？”

日吉这才稍微将视线转了过来：“……因为这几天，在针对凤的发球做特训。”

“……他的发球肯定越来越快了吧。”

“你以为这些伤是从哪里来的？”他没好气似的反问了一句。

总觉得因为说了些理所当然的话，某种程度上又惹他生气了。但这种态度似曾相识，我反倒一点也不紧张，这都要托某个人的福。

“所以呢，你为什么来这里？”趁我想着这些的时候，他又抛来一个问题。

“昨天在练习的时候腿稍微拉伤了，想来冷敷顺便休息一下来着。”我答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是吗。”他这样简单地回应了一句，也没再问其他话，便回身向走廊另一端走去了。

奇怪……只这么短短几分钟的话，我却像是找回了某个记忆点时的日吉一样，尽管我深知事实并非如此。

那冰面已经出现裂纹了也说不定，也许离破冰季节不远了吧。

这样安慰着自己，我掏出手机，又读了一遍迹部在上飞机前发来的短信，才认命地无功而返。

晚上回到家，我刚想趁泡完澡的舒适劲头小睡一会儿，手机却忽然在床上振动了起来。

接收到了新邮件。

“迹部和青学的手冢正在打比赛，要不要现场直播？免费哦。”

是陌生号码，但署名是……忍足侑士。

这种时候发这样的邮件来，光从语气上看似乎还挺得意的样子，果然人人都有奇怪的一面。我十分诚恳地回复了“用文字？”的简短问句，然而过了两分钟，我并没有等来邮件回复，取而代之的是边振动边闪着光的视频通话邀请。

……糟糕，在这里遇上障碍了啊。

就这么露出刚泡完澡的懒散面容也太微妙了。我飞快冲出房间拿了一副墨镜回来戴上，又披了一件外套，才放宽了心按下接受键。

本以为首先出现在屏幕上的会是忍足的脸，结果竟然直接切在球场的方向。在我感叹他的守备之严密时，熟悉的身影很快映入了眼帘。

“来了来了——角度怎么样，能看清楚吧？”忍足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需要调整的话告诉我就好。”

估计在这种嘈杂环境下用平常声音说话他也听不见，我便放大声音喊道：“清晰度就别指望了，但是还不算很卡，看清局势没什么问题——”

在长达十秒的沉默后，忍足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戴着耳机，镜见桑。”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我干脆装作耳聋没听见，转而把注意力投到球场上。说实话，我之前也看过手冢和迹部的对阵，但那次的程度与今天比简直变成了小儿科。两方回球的速度和力量之类基本要素自不必提，而就算从忍足身处的场边看，两人都毫无敷衍，在不断寻找并攻击着对方死角的同时兼顾防守，并且互相之间的气势已经远非暗流涌动的程度了。

即使清晰度低下，偶尔有跳帧出现，甚至还隔着褐色的镜片，我也身临其境似的逐渐加快了心跳。

已经进化到了我追不上的地步了……啊。

正当我又吃惊又懊恼地想着的时候，到了交换场地的比分。离镜头较近的迹部一边擦着汗一边走下场，这时忍足发出了声音。

“喂，迹部，看看这是谁。”他的声音听起来远了不少，似乎是摘下了耳机。

“……水。”像根本没听到忍足的话似的，迹部只喘息着发出了这样的命令，并且声音遥远无比。但紧接着，他大概还是吸收了忍足所说，一边痛快地把不知是谁递过去的毛巾搭到肩上，一边向这边走了过来。

在看向镜头的一刹那，不知是否只是我的错觉，他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耳机给我。”迹部又发出命令，并且很快从忍足手上拿到了所需物。看着屏幕上的他戴好耳机，我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种说不出的好笑。

“就算盯着看我也没有水可以给你，迹部前辈。”我摆出无能为力的表情来，“而且，还有其他人在，比赛也还在进行中……”

“谁让忍足这家伙多管闲事，不过也不算坏。”迹部的声音被放大到了耳边，加上屏幕上的画面，这体验与通电话有着本质的区别，“——喂，我说了吧，水。”

他很快拿到了水，但还没拧开瓶盖，便放下手又开了口：“不过，你那算是什么打扮，嗯？”

“普通的家居服，有什么不满吗？”我学着他的语气说。

“把太阳镜拿下来。”他像往常那样挑了挑眉，“看起来傻过头了。”

“……”虽然看着的是他的脸，但余光里小窗口中我的表情大概也不算多好看。

“把那碍事的东西摘掉，然后好好看着本大爷是怎样取得胜利的。”他流畅地说着，又把视线向上移去，“交给你了，忍足。直到比赛结束为止给我举着。”

“喂喂，太过分了迹部，我可是为你们提供便利的人吧——”忍足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我实在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但这声音只传到了迹部耳中。

“你这家伙连笑点也奇怪。”迹部毫不留情地吐了我的槽，随后抬手调整了一下耳机的位置，“就没有什么想对本大爷说的？”

这种感觉奇妙异常，却又让人的心脏不自觉地颤动。我叹了口气，把现在看来确实傻得可以的墨镜摘下来，才重新认真地望向他。

“加油，迹部前辈。”

“哼，”他露出理所当然的微笑，“这才像话。”

“是是，”我相当无奈，“快去交换场地吧，比赛中把对手晾在一边算什么啊。”

于是耳机回到了忍足手里，并且在迹部终于喝完水离开后，他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我算是领教了。真是自讨苦吃啊。”

我笑道：“真善良啊，忍足前辈。”

“善良吗……唔，也许吧。”他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马上恢复了正常音量，“不过，我也是刚刚才想到，这边和日本有很大时差吧。”

“嗯，”我把手机放到桌上，打了个哈欠趴下身来，“虽然有点困，但我会努力坚持看完的。”

停了一会儿，我以极小的音量又补了一句：“大概。”

事实证明，我许下的一切诺言都不如一句垫底的“大概”，虽然比赛确实相当精彩，但泡完澡后放松的身体加上不需要过多活动的大脑，很快我便被拽入了梦乡。

我就这么放心大胆而略显失礼地睡着了，甚至连比赛结果都没能知晓。我并未在那时分仰望夜空，但不知为何，回想时总能看见近在咫尺的稀疏夜星，并且球拍和球相触的声音时有传来。

是谁将怎样的心情从遥远的地方传达给我了呢？

在如夜星般闪烁着微光的心情包裹中，毕业式的日子到来了。

经过一年的沉淀，春风终于重新降临了。既意味着开始也意味着结束的春日，将久违的温暖毫无保留地用春风呈送到了人们面前。今年的这时候，樱花虽还没有满开，但星星点点的粉白已经随处可见了。我站在走廊上向外望着，眼前却并未出现小说或者电视剧里常见的毕业时明媚湛蓝的天空，并且正相反，与樱树的粉白搭配的是不太相称的浅灰白色。

……阴天的毕业季。

说不清这是怎样的心情，但明明要毕业的人不是我，我却把离别的情绪全部吸收到自己身上来了。

毕业典礼结束时，我还坐在教室里上着课。虽然离下课没有多长时间了，从窗外隐约传来的喧闹声、笑声和哭泣声还是成功使我没能坚持到最后，而让思绪提前脱离了课堂。

放学后，我立刻收拾好东西，向外面跑去。

网球部的方向熙熙攘攘，拥挤程度不亚于任何一次校内排名赛。我站在外围眼睁睁地看着凤和日吉以及几个二年级部员大方穿过人群让出的通道走进网球部，一阵郁闷不由得从心底升起。

事到如今大概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像从前那样英勇地挤入人群，之后再守卫好自己的位置吧。

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仍对铁丝网心有余悸，但这种情绪只一眨眼便被冲淡，我很快找到了人群看起来相对稀薄的地方，向着最靠里的位置发起了冲锋。

我一边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向里挤着，一边竖起耳朵，捕捉着从球场上传来的声音。

“不要哭，长太郎！太难看了。”

“……对不起，宍户桑……”

“这并不是悲伤的泪水吧，凤？这里还等待着你大放异彩呢。”

“嗯，说得没错，忍足桑……本来以为会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就算分明知道还会再见面，那些话也因为又难受又高兴的心情而没办法说出口……总之，感谢前辈们一直以来的照顾，恭喜毕业！”

“哇，你看看人家——好歹也说些什么吧，日吉部长！”

“不是吧，日吉这家伙……”

“若，你这家伙也……”

“部长眼眶红了耶——”

天气一点也不好，可以说，根本不是适合这种日子的天气。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感觉晴朗极了，之前一直充斥胸腔的忧郁情绪，也正被春日的气息逐渐取代着。

大家一定也是如此。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