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前夜的烟火和夏日祭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对比将夏日推向顶点的酣畅淋漓的烟火，点亮了冰冷圣诞夜空一角的那束光芒，似乎拥有更加强大的、温暖人心的力量。

昨夜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我虽然毫无悬念地迟了到，但最终也完成了之前的所有计划，和御惠一起。

平安夜已经过去了。今天是圣诞节，也是冬休正式开始的日子。

我不用再见到忍足，也没有理由再见到他了。

……明明不应该变成那样的。因他摘下眼镜的脸庞而动摇的我的视线，抑或是在错误的时分显露出踪迹的那份心情，无论哪样都好，要是没有出现就好了。

我叹了口气，又望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已经编辑好的短信。

“昨天对不起。我原本不是那样的用意。”

怎么看都烂透了，但是，我又连一个字都无法添加进去。非要说的话，这是用言语描述不出来的感受——就好像无论用什么样的文字解释，都会将原本的心情朝其他方向拉扯，反而遭到误会似的。

几分钟过后，回复短信抵达了。

“没关系。”

按理来说，这就是我希望得到的回复了。然而，当这样的文字真正出现在屏幕上时，我反倒一点也没有体会到预想中的舒畅。

昨夜的那个眼神……看起来一点也不是能用“没关系”抚平的。

我明明……

正在我出神的时候，手机再度振动了一下，将我拉回尘世。

……又是一条短信，来自陌生号码。

“迹部桑有礼物给你，他托我送过来。”

发件人署名是……日吉若？

想了好一会儿“日吉为什么会有我的号码”这个问题，我才反应过来他是从迹部那里领取的任务，不禁为自己的迟钝叹了口气。

大概正是因为我没有及时给予回复，这次闪烁着未知头像的手机屏幕把电话带了过来。

“啊……日吉？”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我赌了一把，率先开口。

“礼物我就不送到你家了。”听筒内如我所料地传来日吉的声音，“哪里比较方便，你定好地点，在那里会面吧。”

他倒一点也没表现出意外。我自讨没趣地摇摇头，又有点不敢相信地追问了一句：“真的是迹部前辈的礼物？”

“……短信不是写得很明白了吗。”日吉听起来有些无语，“总之，快点决定会面的地点吧。我马上过来。”

“啊，好。”总感觉他挺急的样子，我也就识相地进入正题，“那就在……”

单纯为了方便寻找，会面地点定在了附近电车站出口处的咖啡馆。我整理好出门的行装，本以为怎么说都会比日吉早到，结果没想到，刚一踏入咖啡馆内，日吉金棕色的头发便进入了视线。

“……本来就离得比较近。”仿佛看穿了我失语的原因，日吉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紧接着又抬起手，“这个，迹部桑的圣诞礼物。”

望着他递过来的手提袋，我却再次萌生出了受宠若惊的感受。如此精美地包装过的礼物像个烫手山芋，不再三确认不行，我有点尴尬地干咳了一声：“……迹部前辈真的说是给我的？”

“在场的每个人都有。我是说昨晚的派对。”日吉的表情依然一成不变，“学生会的梶栗副会长也在，你用不着担心再上校报。”

虽然包含着让人想翻白眼的句子，但他的话打消了我的顾虑。而且看那副表情，好像我再不接过来，连店内的温度都会下降几分似的。我没有理由继续推阻，于是接过了手提袋。

“……这么说，迹部桑也邀请你了。”日吉拉开外套拉链，又将围巾扯松了些，“居然没有来参加，你胆量也挺大的嘛。”

“迹部前辈是当天才邀请我的，我已经和别人有约了。”我想了想，“礼物什么的我也完全不知道……而且，为什么让日吉你给我？”

“不知道。大概因为我们同班而已。”日吉回答得直接，却又加上了两秒停顿，“……不过这么说的话，迹部桑起初是让忍足桑把礼物带给你，但是好像被拒绝了。”

按理说这里应该用“诶”之类的附和，但我力所能及的除了沉默别无他物。我变成了不会把握气氛的人，对话一时陷入了空白。

会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就算由我自己回头看，那时的我也只表现出了令人讨厌的样子。我只不过是一个不顾别人心情的、意气用事的人而已。

如果那时我回应了忍足，回应了自己显露出踪迹的心情……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你跟忍足桑，关系不太好么？”

日吉包含疑惑却依旧冷冰冰的声音劈开了沉寂的空气，我这才抬起视线。

“不……没有这回事。”

“是吗。”

眼看着日吉又陷入了若有所思的状态，我虽然知道问题突兀，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对了，忍足前辈有提过关于高中的事吗？”

“你是想问直升高等部的事？”

被他直白的回应噎得一顿，我缓了好一会儿才张口：“不，因为那个前辈说过自己搬家转学都很频繁，本来也不是冰帝幼教部出身……以后的网球部会是怎样，稍微有点好奇。”

“……那位前辈的事我们多少知道。”日吉淡淡地应答，“中学一年生的时候才转来冰帝，也从一开始就说了不一定会安定下来。高中的话，下学期也许才会正式决定去向。”

“听说是因为父亲工作调动……”我犹豫了几秒，“……或许不会留在冰帝。”

“是。”日吉用简单的语句肯定，接着又整理了一下有些垮下来的围巾，“所以呢？”

“所以……”我一时有些无言，“向日前辈也知道吗？”

这回换日吉怔了一下。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话语，才接着开口：“向日桑不是像看上去的那样没心没肺的人。”

——这点我也许知道。我没作声。

“对向日桑来说，或许当下才是比较重要的东西。”日吉的语气波澜不惊，“接受不了现实的只会是无能之辈，是会被下克上掉的家伙。”

又来了，在班里听过不止一遍的“下克上”——还真是有日吉的风格啊。

不过，全力倾注于当下……吗？

有什么如同根茎一般的东西在心底扎了下来。我抿了抿嘴，抬头望向日吉，然而还没开口，就被他抢了先。

“迹部桑有说让你当面拆开。”他说。

不需要我出力，话题也自然地移到了别处。我松了口气，朝他点点头，便将手提袋放到桌面上。

纯黑色的盒子上缠着金色丝带，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是迹部的手笔没错。要是把盒子上烫金的“圣诞快乐”字样换成冰帝标志性的“帝”字校徽图案，说这是学校限量的高级纪念品也毫无违和感。

我咽了一下口水，动手打开了盒子。

“……啊！”看见礼物正体的一刹那，我禁不住出了声。

我还固定着打开盒盖的动作，耳中紧接着就接收到了日吉的声音：“……这是什么？”

“是单簧管笛头……这个牌子很贵的。”我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比我用的高级多了……”

“……诶。”

听着日吉略加拖长的尾音，我反应过来了什么，于是转脸望向他：“我明白了——日吉你实际上不太懂乐器吧？”

“……”

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越来越冷，我赶紧出声挽救：“帮我向迹部前辈道谢，拜托了。”

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我有点哭笑不得，放下笛头装回盒子里，又扫了盒子上的烫金字一眼——下一秒，有关昨天去往迹部别墅缘由的记忆，哗啦啦地流入了脑海。

“啊，我想起来了……”我心虚地减小音量，“我还给日吉你准备了圣诞礼物来着。”

“给我？”与料想中一样，日吉以简短的语句提出了质疑。

“因为这两个学期以来总算有了些共同语言不是吗？算是让我改变了对别人看法的感谢。”我解释着，转而更加心虚地嘀咕，“……不过已经没办法给你了。”

反正都已经带回了家，冬休也不会见到日吉了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昨晚就把口感已经略微差劲的泡芙和家里人分着吃掉了。

只是现在想想，不知为何，那时泡芙的味道我却一点也无法回忆起来。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怀愧疚地开口：“那我请你喝咖啡吧。”

“不必了。”谁知日吉十分果断地驳回了我的提案，表情冷淡地将外套拉链重新拉好，“我本来就还要去别的地方，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怪不得他在电话里听起来颇有些急切。我扫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身旁的椅子上一直摆着一个网球包。

“去打网球……？”

日吉没看我，抬手背上网球包：“到平时常去的俱乐部。”

我不无诧异地开口：“今天可是冬休第一天，而且还是圣诞节。”

“那又怎样？”他瞥了我一眼，“不抓紧时间练习的话，来年的雪耻就是天方夜谭。”

……原来如此。次期部长日吉若，已经开始积攒力量，打算带领来年的网球部登上更高处了啊。

从我进入中等部开始，男子网球部部长是迹部的事实就如同定律一般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但直到现在这个时刻，我才终于有了些所谓“传承”的实感——永远统治着超过两百人的网球部，就算是迹部也做不到。

被不受自己掌控的外力推动着前行的……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只要全力倾注于当下就好了。如果仅仅一味掩盖分明已经生根发芽的那份心情的话，最终结出的果实的外壳里只会盛装着遗憾而已。

……我分明，是想要更加靠近他的。

即使现在……

“那我先走了。”这时，日吉的声音再度响起，“下次……”

“等等，”我打断他，“也带我一起去吧。”

只要一闭上眼，我似乎就能穿梭回到沉郁夜色中那片由淡黄色灯光照亮的空地。令人想要流泪的不甘心绪仍然在哪里强烈地鼓动着，却反倒让此时的我涌起了一股冲动——我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来让这冲动消散，否则我的各个器官好像都会一齐抗议起来似的。

“……什么？”不出意料，迎接我的是日吉充满狐疑的声音。

“第一学期时的控球力对决，”我说，“还没有分出胜负呢。”

日吉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顿。他侧过身来，眼神冷静而锐利。

“你面对的已经不是那时的我了。”他说，“有那种胆量的话，就来试试吧。”

……

显而易见，日吉是这家网球俱乐部的老主顾了。与老板打过招呼，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休息室放下东西，从网球包里拿出一套运动服来。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劣势点——

“球拍可以租就算了……”我扶了扶额头，“我穿的完全不是适合运动的衣服啊。”

“只是擦网球决胜负罢了，连跑动都不需要。”日吉瞥了我一眼，“还是说你已经怕了？”

“……我才没有怕，”我嘟囔，“但是从气势上就输了不是吗。”

“比起气势之类，还是好好担心怎么控制好球吧。”他不再看我，“我先去换衣服，之后还有一个训练要做。比赛的话待会再说。”

我被毫不留情地丢下了。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我又看了这房间里唯一属于我的东西——即使从远处看也十分精致的手提袋——一眼，便也出门向租借球拍的地方走去。

等我整理完毕再进入网球场的时候，场上活跃着的身影中却并没有日吉。正在困惑的时候，场地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抱着试探的心态靠近了些，却在门内的景象映入视野的瞬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