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位榊老师……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趁着短暂休息的当儿，周围的气氛比起刚才终于活跃了不少。在此刻略显拥挤的音乐教室内，回荡着的也从声部和谐的合唱声转为了叽叽喳喳的闲聊声音。在这当中，坐得离我最近的御惠的话音理所当然地飞到了这边。

伴着皮鞋的踏踏声，作为御惠问句中主角的榊将乐谱留在桌上，自己则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教室。我目送着他满载威严感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才放松下来地答话：“说到榊老师……”

有意将目光移向一旁不远处坐着的日吉，我的小动作很快便被注意到，于是下一秒便收到了来自他的疑惑眼神。

“……什么啊。”

我又望了一眼御惠，接着重新向他投去目光：“榊老师的事——他不是网球部的顾问吗？”

“是。但除此之外我也不太清楚。”

完全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我哭笑不得：“什么啊……日吉你真的是次期部长吗？”

“那位老师只是在网球部担任理论指导而已，至于私人方面从来没有提及过，而且对我们来说好像也没有了解的必要。”日吉一点也没有中招，“反倒是你们，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学校里都在传那位老师其实是亿万富豪……”御惠插进话来，“而且据说学校健身房也是由他出资设置的。”

“……这倒是事实。”虽然可能不自觉，但日吉差不多已经融入了我们的对话，“从这点来看，监督他和把学校翻新了一遍的迹部桑还真是趣味相投。”

忽略他习惯性的“监督”称呼，我有些落败地将视线转向仍在前方钢琴旁端坐的凤，感慨道：“那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来当音乐老师啊……”

合唱教室作为传统活动，是从一年级到三年级都必须参加的保留节目。而直到二年级的这时候，我们才第一次上到了榊的课——比起上不到他的课，倒不如说在学校根本很少能看见他；而就算偶尔在网球部出现，他也永远西装革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和网球场不相称的压迫感和距离感。

这样的老师，能被收录进冰帝七不思议也说不定。

“不过凤君也是，一直很受榊老师信赖的样子。这次也为二年生的合唱伴奏。”我望着前方，“是乐团的缘故吗？”

“啊，对了，榊老师也是乐团的负责老师啊。”御惠转回脸来，“我明白了，日吉的音乐课成绩……”

“我也明白了，”我立刻领悟了她的意思，“看来日吉真的是凭网球实力当上次期部长的。”

“……”似乎被戳到了哪里，日吉很快脸冷了下来，将身子扭过去不再理我们了。

不过，这样算起来，网球部擅长音乐的人也不少啊。除了现在正坐在钢琴前的凤，迹部在古典音乐方面的造诣可以说是全校皆知了；而之前差点加入我们合奏队伍的宍户也被说了擅长唱歌，拉小提琴的忍足更是在去年就公开展示过了低音独唱的实力……

合唱比赛的画面被团着云雾传送到脑海里，我已经无法记起他在台上演唱时的声音了。

如果说平时的嗓音是茶年糕，那么将旋律稳稳吐出时的那副嗓音……会更接近茶还是年糕一方呢。

不，比起这个……今年的合唱教室，忍足他，是否还会出现在专属的舞台上呢。

与去年相比起来，现在我的心境竟有了如此大的不同。再次从自己身上确认了这一事实，理应到来的心脏的强烈鼓动却全然没有降临。与料想交错开来，我心脏的跳动被类似苦涩的情绪拉扯住，从而平稳如常，就算试图强制加速也毫无用处。

苦涩的心情黏黏糊糊的……让人想用刀切走。

我叹了口气，将手小心地握成拳头。

合唱教室已经进行了两天，今天是第三天了。不管怎么说，最终演出的人选也应该已经决定了才对。视线中榊的身影从门口重新进入教室，凤坐在琴凳上的姿势也再度端正起来，我悄悄呼出一口气，将念头钉实。

从来没有观摩过一次的三年生合唱教室，今天就第一回出动侦察吧。

和上回不一样，这次我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不会再出问题了。我在抄笔记的间隙转着笔，台上老师背对这边写着板书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连颜色都好像变浅了些，仿佛再过一会儿，我身处的二年F组教室都会摇身一变，继而从里到外转换为音乐教室的全貌似的。

窗外被树枝分割得七零八落的天空倒是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变。悬浮静止的蓝色十分均匀，但温度还完全是冬天，校内的女生们依然取暖贴片不离身。

春日还遥远得很，最近也没有下雪。我用手撑住下巴，暂停转笔，重新记起古文繁琐的语法来。

放学时间很快到来了。知道就算现在立刻动身也说不定会因合唱教室已经结束而扑空，我抓紧时间收好书包，刚准备往外冲，谁知有一个身影比我还快——他嗖地一下冲上讲台，紧接着便用尺子敲着黑板大声喊起来，才总算镇住了下面已经躁动起来的学生们。

“大家忍耐一下，只会占用一点时间——”讲台上的秋良将目光转向几乎已经到了教室门口的我，示意我回到座位，我一时间成了焦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原处。

“关于下个月的新生训练……”

……心理准备完全没有用，现在完蛋了。望着他开始将日程表往黑板上抄的背影，我在心里不知喊了多少遍“快点进入正题”，但连一点催化作用都没起到。

好像除了我以外谁都不急。我认命地往椅背上一靠，数着分针足足往后走了七八格，有关新生训练的志愿者募集才归于结束。平白无故被抢走了时间，现在再去的话大概十有八九只能撞见空教室了。

可是，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这份干劲如果被浪费掉就太可惜了。

音乐教室就在顶楼，以极低的可能性为目标，我拎着书包朝目的地跑去。然而，还没有正式抵达顶层，我的耳道便接收到了一阵钢琴的乐音。

如同流水一般细腻而富有生机——光是听着这没有花哨装饰音、无比自然纯粹的连续琶音，我的眼前便几乎立刻浮现出了弹奏者双手在琴键上高速而不失优雅地移动着的光景。即便我并不会弹钢琴，这段演奏的技术之高超也显而易见。我站在楼梯上，随着乐音缓步走到顶层——琴声越来越近了。

转过拐角，并不用走多少步就是音乐教室所在之处，也是流水般的钢琴音倾泻而出的源头。我犹豫着迈步靠近封印着乐声的音乐教室后门，然而预想中的合唱声并没有响起，并且钢琴的音律忽然间改变了。

曲子进入了下一乐章。原本流畅柔滑的乐句被一个个短促的跳音切断开来，听上去增添了几分活泼。音高跨度极大的跳音与和弦互相交错，我被这乐声织出的网网住，不自觉地俯身凑近门板，试图离乐声的源头再近一些。就在这时——

“喂，你……”

从背后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我猝不及防，毫无防备地喊出了“哇”的声音。

钢琴声戛然而止。脑中的弦“叮”地一响，我迅速直起身来，吸取了上回潜入的失败教训，回过身看都没看眼前的人，忽略他的存在径直往楼下逃去。

只要下一层楼跑到看不见的地方就安全了。我在空无一人的三年级楼层停下来抬起头观望，却没想到看见了奇妙的一幕——紧随我之后，刚才的人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拿着一顶蓝色鸭舌帽，同样慌慌张张地两级台阶一跨地跑了下来。

“宍户前辈？？”简直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发出又惊讶又好笑的声音。

“喂！什么啊——你不是镜见吗？”气喘吁吁地总算到了这一层，宍户后怕似的又回头望了一眼，“稍微注意点啊！真是的，逊到家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忍着笑双手合十道歉，下一秒便听见了令人安心的移门关闭声，“啊，好像安全了……”

“真是的……在干什么啊？”宍户抱怨道，“在那种地方——”

“因为钢琴声……”我忽然意识到宍户站在这里的原因，“等等，三年生的合唱教室明明已经结束了吧？”

“当然了，”他摸了一下领带，“在弹钢琴的是长太郎。”

我诧异地重复一遍：“凤君？”

“啊。那家伙在上榊监督的私人课程——怎么了？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呢。”宍户的表情和我差不多诧异，“不过，对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突然被质问了。我在心里找了半天理由也没能憋出什么，却在思考的间隙发现了疑点：“比起这个，凤君不用参加网球部的训练吗？”

“今天周三，网球部本来就没有训练啊。”宍户看起来更疑惑了，“你的社团今天不休息么？”

周三确实是基本所有社团的休息日，我哑口无言了——怪不得刚才就连日吉也毫无紧迫感。我再一次失算了。

“是我失误了……”我沉痛地撒了刚刚想到的谎，“本来打算到音乐教室拿之前打过招呼要借的谱子，没想到竟然有人……”

“啊，长太郎很快就出来了，你待会再去吧。”被我糊弄过去，宍户还相当好心地为我出了主意，“那家伙今天会适可而止的，待会要是天黑了就没法训练了。”

“……不是说网球部今天没有训练吗？”

“切，马上就是双打决战了，不特训一下怎么行？”宍户把鸭舌帽反着往头上一扣，“那些家伙就是因为不够勤奋才会输得那么难看。”

出现了新讯息。我愣了愣，追问道：“双打决战是什么？”

“什么啊？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宍户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便回答了我，“周五我们跟忍足和岳人有一场比赛，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三年级走廊里来回碰撞翻滚了好一会儿，直到这句话的尾音失去漂浮的力量沉到地上，不知从何时开始再度响起的流水般富有生命力的钢琴声才重新被我察觉到。钢琴声听起来十分遥远，想必是楼层隔板的功劳。

心中有一万个问题想问，内心的理智却阻止了我的过度反应。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我尽力看起来自然地咳了一声：“部活时间吗？”

“切，果然——”宍户闭上眼，稍微过了一会儿才睁开，“……不过，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声音意外地听起来很柔和。眼前的鸭舌帽和校服西装说实话并不怎么相称，但说不定这才是他的气质。春日明明还遥远得很，校内的樱花树光秃秃的一颗新芽都没有，我们仍陷在冬天的泥沼里。然而，和在我面前锁闭起心扉的忍足不一样，他轻而易举地便说出了“最后一次”这种词。

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在这里站下去了。我向宍户道了谢，转身准备走下楼梯，而就在这时，一直充当着背景音的钢琴声终于停了下来。

“……等一下，我忘记说了。”宍户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周五的比赛在看台球场，早点去抢位子比较好。”

感激于他的提醒，我回过头去又道了一次谢。

意外地显露出温柔的宍户亮……以及一直展现着温柔的凤长太郎。

对阵的是……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快要到站了。车窗外的街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街道跨入了夜晚的世界。网球场上的特训差不多应该结束了吧——我这样想着，按下了下车按钮。

冰帝第一双打和第二双打的对决……或者说是，总结过去的对决。

下定前去观看的决心，我拎着书包走下了公车。

然而，第二天，刚刚按掉闹铃从床上坐起来，我便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喉咙像被鱼刺卡住般地痛，只是简单的吞咽口水都会痛得本能地闭上眼。我用手摸着脖子，但这显然不是能摸出来的症状，不过两秒我便放弃，转而又吞了一次口水——剧烈的刺痛和异物感马上从喉管升了上来。

……我的喉咙发炎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