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来不经意地一瞥，才发现他的浴室门，磨砂玻璃的，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尤其是打湿水以后，画面尤其清晰——沐昀泽进了浴缸。

几分钟以后，沐昀泽腰间围着浴巾出来了，姜来别开视线，看着餐桌上的饭菜。想不到他洗个澡的时间，那人就做了两菜一汤，一个蒜蓉基围虾，一个回锅肉，一个蔬菜丸子汤，他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沐昀泽手里拿着洗好的内裤抖开，准备挂在衣架上：“你怎么不吃？”

姜来很自然地回答：“等你一起。”这仿佛是一件很自然不过的事情。

沐昀泽愣了一下，语气变得温柔：“我把内裤晾好就来。”

姜来瞥了一眼沐昀泽，发现他手里拿着两条内裤，一条是沐昀泽的，一条是姜来刚换在浴室里忘拿的。

意思是，沐昀泽帮他把内裤一起洗了！

姜来咬咬嘴唇，艰难吐出两个字：“谢谢。”

“两条内裤一起搓，也不费水，也不费洗衣液。”

……

等沐昀泽把内裤晾好回来的时候，厨房里的电饭煲的声音刚好响起，‘嘀嘀嘀’。

沐昀泽把手在浴巾上擦了擦，对姜来说：“我去打饭，你先喝汤。”

沐昀泽端着两碗饭出来，姜来还是没动，一脸纠结的咬着筷子，想到刚才的画面，似乎有话要讲。沐昀泽把饭推到姜来面前，又给他打了一碗蔬菜汤，“简单吃点，时间匆忙，冰箱里没什么食材。”

姜来咬着筷子“嗯”了一下。

“吃饭的时候，别咬筷子，不安全，待会儿戳到喉咙。”沐昀泽边说边给姜来夹菜，“回锅肉，就是没有盐菜，不然会更香。”

姜来不咬筷子了，盯着那人剥虾的手，指节粗大有力，终于还是问出来：“你没换洗澡水？”

沐昀泽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语气自然：“节约用水，换洗澡水干嘛，奢侈。”

狗屁，你是缺这点水费的人么？姜来明显不信，但是不好反驳，一反驳倒显得自己小气多想。坐在凳子上，姜来还是感觉大腿根部透着风，不自在，不断变换着姿势。

沐昀泽把剥好的虾放在姜来碗里，舔了一下手指，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姜来赶紧停止自己的小动作，并拢双腿，埋头吃饭。

十年没见，他居然学会做饭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居然会做饭。以前怎么不知道他长大后是这样，那个追在他身后屁颠屁颠叫哥哥的软糯糯的小人，居然这么大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人，有胸毛、络腮胡，还有线条好看的肌肉，原来那白白净净的少年呢？

姜来回过神的时候，他面前的碗里已经堆了满满一大碗剥好的虾，“你别光给我剥，你自己吃。”

“我在吃。”

被他的视线盯得脸颊发烫，姜来轻咳一声，尝试找话题：“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沐昀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盯着姜来的眼睛，可惜姜来并不敢直面他的视线，“你看我的样子，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过得很好，长得又高又壮，就是黑了不少。

姜来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我觉得你过得……还不错。”高了、壮了。

沐昀泽“呵呵”轻笑两声，就是这两声轻笑，姜来偏偏从里面听出来可怜巴巴的味道，这是他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如此漫不经心却又仿佛承载了很多外人无法窥见的苦的那种语气。

沐昀泽停下动作，抿了抿嘴，道：“你真的觉得我过得好么？”

姜来没有回答，又问：“家里人怎么样，阿姨身体怎么样？”姜来口中的阿姨，是沐昀泽的母亲，以前一直很照顾姜来，说起来也是好多年没见了。

沐昀泽微眯着眼睛，过半响，才道：“你可以自己回去看，何必来问我。”

他也想回去，但是那里已经没有他的家了，从离开的那一刻，那里就不是自己的家了，再说，现在自己这样子，怎么回去，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姜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像一个亲善的大哥哥：“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没谈恋爱？”

看姜来顾左右而言他，每次都把自己的问题绕过去，沐昀泽也不再追问：“出了点状况，被赶出来了。”

姜来的心一下子悬到嗓子眼，语气也变得焦灼，几乎是脱口而出：“发生什么事情了？”

以姜来对他的了解，能够这么轻飘飘说出来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小事，以前的他，一点小事会闹得咋咋呼呼，大事反而闷声不开腔。

沐昀泽也打起了太极，反问：“原来你还会关心人？放心，不是什么大事，都解决了。”

“你现在……怎么开始养猪？”你不是想做律师么？怎么会想到去养猪，后面一句话，姜来没有问出来。

“在你想象中的我，是不是应该开着好车、有人做饭有人洗衣的少爷公子啊？那只是以前，现在的我，你又知道多少？养猪又怎么，养猪是不是就不愿意看到我了？”

“不是。”姜来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总是这样，呵呵，你呢，姜来，你又怎么成了这样子，你的金主呢，那个男人呢？你看你现在过得跟丧家之犬一样，什么都是你以为，你以为，你知不知道，你以为的也可能是错的！”两人之间的氛围在这一刻变得不再和谐，就像是狂风暴雨之前短暂的宁静。

姜来被堵得哑口无言，他不知道怎么说，或者说是不敢说。

沐昀泽现在的气质和十分钟以前完全不同，前一分钟还是和风细雨，现在也是风平浪静，但是这风平浪静下面隐藏的是暗流涌动。

姜来不知道这十年，沐昀泽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整个人气质大变，会让他收起浑身朝外的尖刺，把这尖刺变得朝内。自他离开那个地方后，姜来彻底断了和那边的联系，不管是和沐昀泽还是和那个家庭、那个地方，他没办法面对过往种种。

听到沐昀泽的问话，姜来握紧了手里的筷子，浑身开始颤抖。

沐昀泽贴心把空调打开，调高温度：“现在不冷了吧？哥。”

多少年没听到他这么叫了，但这并不能缓解姜来的颤抖，他的手几乎就要握不住筷子了。这声‘哥’带来的不是愉悦，更多的是害怕，那些过往美好的回忆击打着姜来的脑袋。

背着书包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的沐昀泽，怯生生叫哥哥的沐昀泽，缠着他要吃奶片的沐昀泽，睡觉要他哄的沐昀泽……

姜来腾地一下站起来，身下的椅子被带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大的碰撞声。这声音把姜来惊了一下，他扶起椅子，踉踉跄跄朝门的方向走去。

拧开门把手，外面的风雨似乎更大了，风把姜来浴袍吹起来，巨大的凉意让他又重新退回了房间，关好了门。

沐昀泽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姜来不知道，只听到沐昀泽的声音很温柔，听到他温柔地叫自己哥，姜来就想逃，像被棉花堵住了口鼻。

“外面风大，别把你吹感冒了，哥。今晚的夜色这么美，可不能浪费，十年没见了，今晚一定要畅快地喝，畅快地聊。”

姜来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脑袋，恳求道：“你别叫我哥了，求你。”

他越是温柔，姜来越觉得自己卑劣不堪。

沐昀泽绕过桌子，蹲在姜来面前，轻声细语：“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我叫你哥么，你不是说很想要一个弟弟么，怎么，你都忘记了？”

姜来是独生子，他小时候很羡慕别人有一个弟弟，机缘巧合之下，他的母亲和沐昀泽的母亲认识了，从那时候起，姜来身后就多了一个小尾巴，那时候沐昀泽九岁，姜来十二岁。

对啊，那时候沐昀泽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叫哥哥的时候，自己的内心满是欢喜，但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关系就变了呢？变得不像朋友、不像亲人、不像仇人。

沐昀泽嘴里说着最温柔的话，偏偏这话落在姜来的耳朵里，无异于恶魔之音：“你别说了，求你。”

“哥，你也有求我的一天啊。”沐昀泽牵起姜来的手，温柔地把他带到餐桌边上，“快吃饭，都凉了，尝尝我的手艺。你不是说，你的那个金主会给你剥虾么，你看，我也会给你剥虾，一碗都是你的，慢慢吃。”

沐昀泽的语气越温柔，姜来就越害怕，说不出来，现在沐昀泽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抚仙湖的水，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往前一步，便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巨泽。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是沐昀泽的气息，密不透风地把他裹挟着，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姜来吃了两只虾，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吃！”

沐昀泽只说了一个字，姜来闭着眼睛往嘴里塞虾，一口又一口，他听到沐昀泽满意地笑了：“对嘛，大口吃虾，大口吃饭，这可是弟弟亲手给你剥的虾，你要一只只全吃了。”

听到最后一个字，姜来终于睁开了眼睛，双眼噙满泪水，看着沐昀泽：“吃不下了。”

沐昀泽伸手轻轻擦着姜来嘴角的油渍，眼睛里灌满了温柔，但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重：“我的东西，你全都要吃掉。还是说，你更喜欢那个老男人给你剥的虾，或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轻点儿，疼。”他的手指粗粝，磨得姜来嘴角得皮肤火辣辣地疼。

“疼啊？那个男人也让你这么疼么？”不知道是哪点触怒了沐昀泽，他抓起一把虾就往姜来嘴巴里塞，“吃下去，吃啊。”

姜来的嘴巴被他捏着，合不上也咽不下去，沐昀泽还在往他嘴巴里塞东西。姜来嘴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一个劲地摇头，但这对癫狂状态中的沐昀泽似乎并没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