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褐衣壮汉长身而起,腰间大刀“仓啷”一声出鞘!
但只拔出一半,又被同伴按住。
另一桌的三个青衣人中传来一声冷哼。
胖男人看都没看褐衣壮汉,只转头去问那几个青衣人,笑问:“怎么,几位轻尘观的道长...难道是特地来这喝茶的?”
道人冷冷瞥了他一眼,懒得答话。
屋内的气氛紧绷而充满火药味。
数人对胖子怒目而视,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压抑住怒火,没有一人动手。
锦衣少年也满脸不忿之色,他又看向少女,发现对方只是笑吟吟地注视着胖子,心头愈热,终是控制不住,起身喝道:“我看你这胖子才是来找死,许是和那恶贼一伙的,我先送你一程!”
此时他已经忘了同桌长辈对他的警告。
年轻的男人在女孩子面前总是难免犯蠢。
胖子丝毫不气,一双圆短的小猪眼盯住他,笑道:“好、好、好!少年胆气豪,不愧是长河帮的少主。”
少年没想到会被他叫破身份,惊了一瞬,但马上挺起胸膛,因为他觉得女孩子现在一定在看着他。
然而小麦全没注意到他这个人。
她径直向胖子问道:“他?你说的他是谁?为什么找他就是找死?”
胖子的视线移向了隐在阴影中的青年,笑道:“你为什么不问问你哥哥?”
此时此刻能出现在这酒馆里的人,都不会是碰巧路过的,然而他认得出屋内其他几人的身份来历,却没看出这对兄妹的底细。
不清楚他们的底细,就很难猜出他们目的是什么。这二人是一个变数,而他不喜欢变数。
女孩眨了眨眼,正要开口,然而一旁锦衣少年发飙不成反被被冷落,一时间自觉脸上挂不住,粉白面皮涨得紫红,抬手拔剑——
仓啷——吱嘎。
宝剑出鞘声中,又混杂了另一种声响。
那是年久的楼板上突然压了重物,因此发出的不堪重负的□□。
声音从楼上传来。
厅中的空气瞬间凝滞。
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都看向了那半隐半现的楼梯口。
只有温书青在看桌上菜品。
“小麦。”
“哎,哥!”女孩儿听到兄长的召唤,乖乖回到座位。
“吃饭吧。”
小麦应了一声,笑眯眯地端起了碗,先给温书青夹菜:“这个笋看着新鲜,哥你尝尝。”
温书青没有动筷子的意思,给自己倒了杯茶,温声道:“我不饿,你先吃。”
饭点本是吃饭的地方,但这两人此时吃饭的举动,竟似成了饭店中最不正常的行为。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只肥胖的黄猫从楼梯口蹿了下来。
那口屏在胸口的气吐了出来,无形的压力消散了。
温书青端着茶杯,垂眸沉思。
这些人里,有没有那个留下字条的人?
他们口口声声说要缉拿恶贼,但行动间又仿佛惊弓之鸟。
既然如此忌惮,又来做什么?
胖男人看了眼兄妹二人,突然大笑一声:“真是丢人呐、丢人。想不到在场这么多武林名宿,竟都不如这两位小朋友有胆识。”
几桌人拧眉怒瞪他,褐衣大汉低声喝道:“噤声!”边说,边忍不住地看了一眼楼梯处,似乎怕那里突然窜出魔鬼。
褐衣大汉的同桌是个算命先生打扮的人,他阴沉沉的盯着胖子,半晌开口道:“千面佛,此处不是你的地盘,莫非要在此挑事吗?”
千面佛杜万笑道:“误会、误会。我在天机门的蒋三爷面前,哪里敢挑事?”
轻尘观的道人中站起一位:“无量寿佛——我等今日来此,乃是为缉拿那恶贯满盈的顾渊,你若与在坐的哪位有私怨,待今日事了再办不迟。”
温书青心中一动,顾渊,最近几年这人的名声很大,他在关外也曾听说过。
不过名声也分好几种——顾渊此人,可以称得上声名狼藉。
杜万呵呵一笑,突然高声道:“我不曾与哪一位有私怨,诸位今日来此的目的我也清楚,但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不过是个看热闹的人。”
与锦衣少年少年同桌的是个四十出头、面白无须的男人,闻言,掀起眼皮看了看胖子,道:“恕我孤陋寡闻,不曾听说杜二爷竟然与那姓顾的有交情?”
杜万眯眼一笑,答道:“这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可多了,譬如在下也想不到,当年南七省赫赫有名的‘通天一棍’米三阳,竟然会给长河帮做了供奉!”
白脸男人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但他只是垂下了头,盯着眼前的青花瓷碗。
温书青看着米三阳的动作,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米三阳也许没认出他,但他却认得米三阳。
在场的许多人他都认得。
而他之所以坐在阴影中,脸上又添易容之物,也是为了防止这些眼毒的老江湖认出他。
他们的谈话内容叫温书青心中一动——他来此处,是因他在盗花蜂的身上搜到了一封信,上书十二个字:八月十三,丹阳酒楼,玄黄令现,过时不候。
今日正是八月十三。
温书青深知写这信的人未必有好意,但信中“玄黄令”三字还是令他不能不来。
玄黄令。
此物乃是前朝亡国之君所造,据传,此令乃是开启前朝宝藏的地图与钥匙。
似这样的传说,本来在江湖中早有许多,因此流言方起时,多数人对此不屑一顾,认为这不过是有闲极无聊之人编出来的故事。
直到真有人得到了那枚玄黄令。
这人的来历众说纷纭,有人认为他本是就是前朝遗党,但终归没人能证实他的身份。
人们只知道他叫古青峰。
这姓古的性格也古怪,他得了钥匙,却并不要什么财宝——这只因他是个武痴,是以他进入宝库后,目无旁物,直奔那百年前的功法秘籍而去。
古青峰自此闭关苦练这套功法,三年便有所成。
此人的习武资质本就极高,他将这一套心法用于刀招之上,令刀势诡谲莫测,施展起来,与当下江湖中任何流派的功法都大不相同,当时与他交手的武林名士,无一不是以惨败收场,且少有活口。
一时间江湖上竟无人敢直樱其锋。
那时没有人想得到玄黄令的传闻上。
无数人想弄清楚他的门派来历,下五门中不缺各类奇门好手,这类人最是擅长探听消息秘密。
但即便是那些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千里眼、顺风耳,也不曾得到什么实惠消息。
可消息到底还是泄露了出去。
只因古青峰交错了朋友。
温书青想到此处,思绪就被打断了。
因为楼上的人终于下来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被一干武林名宿忌惮的角色,竟然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
厅里的人都看到了他,因为他就那么光明正大的出现了,想看不到也很难。
他似乎有些宿醉未醒的样子,步子虚浮,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来。
这让方才众人戒备的举动显得有些可笑。
而他谁也没有看,似乎并没发现大厅中的人都在盯着他,慢悠悠走到柜台,敲了敲桌板:\"老板,酒。\"
声音微哑,似乎许久没开口说过话了。
温书青正出神,耳边忽听小麦低呼了一声:“哥,是他!”
温书青微微一愣,回过神来,道:“你是说那日……?”
“对,我不会认错人的。”小麦凑到温书青近前,低声耳语几句。
温书青目中露出一抹沉思之色,点点头。
他本是为了确认那纸条上的消息而来的,此刻倒不急了。
顾渊在屋内众人各色的视线中,拎着老板递上的酒坛,扫了一眼厅中,而后往温书青这边走来。
只有这个角落还有空桌。
“砰!”酒坛重重落在桌上。顾渊拍开泥封,也不取杯,抱起酒坛灌入口中。
屋内鸦雀无声,那一众武林人士,一半在盯着他的人,一半在盯着他腰间的刀。
转眼间,一坛酒已快被他喝完了。
若再没有人动作,他下一步估计就要回房睡觉。
终于有人顶不住了。
“顾贼!”
还是那名褐衣大汉,他的性格似乎就和他的外表一样粗糙直接,此刻拍案而起,拎刀指向顾渊,怒声道:“你这狗贼,犯下滔天恶行,以为躲到这里就能平安无事吗!”
顾渊正将坛中最后一口酒倒入喉咙,放下坛子,头也不回,喃喃道:“好吵。”
蒋三爷这次没有拦着他这个暴脾气的朋友,他见顾渊对贺兰虹的喊话无动于衷,瞄了眼安坐不动的旁人,突然起身,高声道:“贺兰兄,且慢动手,让在场诸位先讲明道理,也好叫他心服口服。”
贺兰虹怒声道:“有什么可讲的!一月前我坤刀门弟兄中了他的埋伏,十八人都被他斩去右臂与头颅,只留个赶车的马夫……此贼口口声声说他们不配练刀,难道只因他用刀,天底下就再不能有旁人用刀吗!”
顾渊背对着他,敲了敲桌案,道:“拿酒来。”
贺兰虹双目赤红,握刀的手背已青筋迸现,似乎按捺不住就要去劈了顾渊。
忽听一人道:“贺兰壮士说完,该轮到贫道了。”
那几个道士之中站起一个,乃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道人,他双目如电一般射向顾渊,喝问道:“顾渊,半月前你身在何处?”
顾渊这时终于抬头,看了道人一眼。
温书青发现这青年的双目大而明亮。
他本以为顾渊是个酗酒之人,但饮酒伤肝,常年酗酒之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明亮的眼睛?
顾渊看了一眼,又漠然移开视线。
道人接着道:“你答不出,那么你可记得杏南山七十里外的王家村?”
蒋三爷突然插话道:“道爷有话不妨直说,这姓顾的作恶无数,想必早忘了是哪一桩旧
事。”
“半月前,有人看见他夜间闯入村中,”道人咬紧牙关:“王家村老少共八十三人,被他屠尽,杀人前他还□□了一名十四岁的少女!”
而轻尘观就建在杏南山上,那可怜的少女正是这道长俗家侄女。
“恶贼,今日你难逃公道!”
温书青听着这控诉,不由皱眉。
若如他们所言,这顾渊实在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但事实真是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