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红衣的视线停在楼梯口，明明只有眼白的眼睛却溢出满满的悲伤和绝望，似乎知道刚才扔符销毁它信物的人是谁。

世上，也只有他如此绝情了。

它的魂体在慢慢消散，但到最后一刻，它的视线也没挪开半点。

李宿星顶着反噬，将摇铃一收追了过去。

她万分肯定那是个人，而且是个极厉害的人，当场结印下了个追踪咒，循着方才他残留下的微弱气息追了上去。

追到第八层，她缓缓停下了脚步。

这一层和下面所有楼层都不同，没有阻隔墙也没有任何医院该有的设施，是个空旷的大平层，里面只摆了一张三米长的办公桌和椅子，四面是能俯视整个院区的玻璃墙。

站在这儿，一眼能看到停在铁网外的车。

“他是你什么人？”穿着黑袍的男子站在玻璃墙旁，像是在等她，背对着她问。

他一头黑发梳得一丝不苟，听声音也不过四五十岁，根本不可能和音然说的那样老。

“委托人。”李宿星说。

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发言般，仰天大笑了两声，但始终没有转过头来，“为了钱？我可以给你更多，只要你别挡住我的路。”

“不全是，我和他签了契约。”

“哼——契约，不过就是一张无用的废纸，毁了便是。”他说，“我不仅能给你滔天的富贵，还能让你长生，教你更厉害的术法。”

“口气真大！”李宿星不装了冷笑道，“要是阎王听到你这话，定送你去无间地狱耍几个轮回。”

“阎王……”

他意味深长地念了念这两个字，旋即不屑地笑了：“阎王还管不到我！”

许是知道没有办法让她叛变，他眸光一暗只能动用武力了，双指夹出一张符纸，甩在玻璃墙上，整个空间顿时都变得诡异扭曲。

李宿星看清他的术法，奈何已然没有多余的气力去破解，勉强保持清醒地站在原地。

空间扭曲符，大多是用于让踏入那个空间的人陷入幻觉状态，若不是她先前消耗太多精神力，这点小伎俩根本迷惑不了她。

原本立在玻璃墙旁边的男人，在她的视觉里已经消失不见了，但声音还不停地在耳边萦绕，“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永远活在你最快乐的时光。”

他的话音一落，李宿星就感觉两眼一沉，彻底昏了过去。

倒在地上，闭上眼睛那刻，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冲了进来，他周身紫气环绕，漂亮狭长的桃花眼含着杀意，倒很有前世挥着红缨枪，上阵杀敌的大将军气势……

可惜来不及欣赏，意识便陷入黑暗当中。

无穷无尽的黑暗朝她涌来，像没有边际的潮水团团将她包裹住，永无天日的感觉。

-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李宿星只觉得脑袋极沉，识海中黏糊糊的，更要命的是……一直做同一个梦。

梦里全是谢长鸢。

她都有些腻了。

忽然，她卷翘的眼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过了许久才看清身在何处。

嗯——好像还在精神病院里。

周遭围满了医院的设施，目光所及之处亦是洁白无瑕，连头顶的灯光也一样刺眼白亮，不过这回，她好像是躺在病床上。

“你醒了？”

“大师醒了？医生！医生！”

两道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李宿星缓了许久才慢慢侧头看过去，入眼的是一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在哪？”她问着就要抬手摸额头，不料一动，便感觉有无数个仪器牵制着她的手。

谢长鸢连忙摁住她，“别动，等医生来，你现在在医院，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李宿星皱眉，“精神病院……”

她的话还没说完，谢长鸢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立马接道：“那边已经安全了，我派了些人去驻守，那个人估计不会再回来，等你确认过没什么东西要留，我再上报给有关部门处理。”

他说完，似乎知道李宿星下一句要说什么，提前拒绝道：“你身体很虚弱，要等医生确定无碍可以出院了，我才会让你过去。”

“……你是否有点管太多，谢公子？”李宿星语气微冷。

原本想震慑他，却不料他四两拨千斤道：“不是我管你，是苏阿姨让我帮忙照看。”

“……”李宿星顿时无话可说。

陆子君去喊医生了。

这家医院多少和谢家陆家沾点关系，专门有权威医生守着李宿星的情况，一喊，立马跟着陆子君来病房查看。

“奇迹啊，真是奇迹！”医生看到李宿星双眼有神，且精神和常人无异，惊讶得连连摆头。

明明送来的时候脑子多处受损，情况及不乐观，甚至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要不然就是醒过来之后会变得痴傻，总之多个医生来看过，诊断都一致。

未曾想，她本人睡了几天就好了。

“身体一切正常，已无大碍，在医院休养两天再做个检查就能出院了。”医生看着检查报告说。

“那鸢哥前两天从国外请来的著名脑科专家，岂不是没用了？”陆子君说。

谢长鸢眼睛微眯，甩了他一记冷箭：“不会说话就闭嘴。”

陆子君当即装傻充愣地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大师醒了身体无碍，他就很开心。

当时，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情况万分紧急。

谢长鸢原本是被百年红衣缠斗着的，而且落于下乘，明明再坚持会儿，那个厉鬼就能取他性命，但它不仅没取，反而以最快的速度抽身离开。

到现在他都没忘记，当时它满含杀意的眼神，写着先去杀另一个人。

不用想都知道，那人定然是李宿星。

他连续爬了六层楼，每路过一层，看到里面打斗过的痕迹，以及被锤得稀烂的墙体，再看着空气中飘满灰尘，总有种误入废墟的感觉。

每上一层，心情都会糟糕一分。

当看到第七层，无数厉鬼被定格的场面，心头更是一跳。

好不容易爬上第八层，却看到李宿星晕倒在地，旁边还有个穿着黑袍的男人在缓缓靠近她，谢长鸢呼吸一滞，来不及思索便冲了过去。

那男人是侧对着他的，看不清模样，但能看出他似乎很怕被人看到，只是余光撇了他一眼就跑了。

谢长鸢没有追，满心满眼都是晕倒的李宿星，将她抱起后匆匆下楼，开车送去医院。

至于……陆子君，是谢长鸢后来才想起来的，但也立刻安排了人去精神病院搜索，在一间很干净的病房找到的，他当时就坐在地上靠着墙昏了过去。

送来医院检查，所幸并无大碍。

甚至可以说毫发无损。

问他经历了什么，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宿星被转出重症病房后，在床上缓了半天，心里始终想着病院里还未解决的事儿。

瞧着外面渐渐变暗的天色，病房里也没有其他人，索性脱下身上的病服，溜出医院。

几经波折才回到精神病院。

看着里里外外，有不少穿黑衣制服的保镖在巡逻，她眉头不自觉蹙起，并不想引他们发现。

观察了一会儿，到底是用了不上道的方法，放倒了几名守在角落的保镖，从之前被打碎的窗户爬进病院，里面没人，如初般空旷寂静。

许是谢长鸢知道里面危险，没有派人进病院巡逻。

她快速地清扫了最底下的几层楼，只要没作过恶的阴魂，她都放了出去。

这些阴魂大部分是被抓来囚禁的，而病院里设了禁术，地府的工作人员摸不上来，无法将这里的魂魄带回去。

她把阴魂放走，让它们了却憾事。

等它们解决了遗愿，鬼差就会上来把它们带走。

当然，有一些特别的阴魂憾事难了，她也发了小卡片，解决不了可以按地址来找她！但要付相应的报酬。

李宿星一路摸到第七层，看到定格在黑伞旁边的张大牛，它猩红的眸子透着无助和悲伤，她轻声叹气，解了它的咒，并在它身上施了个追踪符：“去找你想见的人。”

张大牛走了两步硕大的身躯一顿，缓慢地转过身道：“谢……谢……”

真挚的感谢，也会转化成功德。

听着脑海中响起的功德加一，她忍不住扬起嘴角，笑得温和明媚。

张大牛走后，李宿星走到黑伞旁边，祭出摇铃继续做那天没做完的法事，撕裂空间，将所有行过恶且恶性难除的鬼魂都送进地府。

在送完最后一个恶鬼时，张大牛回来了。

他变了模样，不再高大肥硕，而是和常人一样，虽然长相不堪但脸上的笑是极善良的，手中还牵着个瘦弱的女孩儿。

“我想和树梅一起上黄泉路。”他憨厚道。

李宿星一怔，旋即点头，“好。”

她面上始终没有表情，但内心却泛起密密麻麻的悲伤，明明早已看淡世间，都不知道此刻在悲什么。

解决完所有事，李宿星原路走出精神病院，没走正门，而是穿过蔽日遮天的树林，踩了一脚泥从小路钻出，脑里不断重复着树梅临走前跟她说的话。

“从始至终都是他，不管换了多少张脸换了多少个身份，都是他。”

李宿星忽然感到一阵心悸，手脚发软地坐在了路边，呼吸不畅……

大有一种随时会晕过去的感觉。

终究是损耗过大。

正当她环顾四周，想寻个较为安全的地方缓缓时，一束浅浅的车灯照了过来，随后那辆车停在面前，她抬头，就看到谢长鸢那双大长腿从车上跨了下来。

“不是让你在医院休养？”他语气偏冷，又带着些无奈。

李宿星只是盯着他看没说话。

谢长鸢深深呼了口气，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弯腰将她抱上车，送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