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昉愣愣地看着脚下破碎的茶杯碎渣，玻璃碎片混着细碎的渣子溅了一滴，暗绿色的茶叶梗软塌塌地黏在沙发侧面，茶水慢慢流下去，流到沙发底边缘，再摇摇欲坠地滴落在地上。

啪嗒。

段昉觉得那声音简直震耳欲聋，连同他的西装裤，冷得让人发抖。

“你居然拿茶杯扔我？！”段昉难以置信地看着段正清，“就为了那个姓陈的带进家门的小崽子？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不知道谁是你亲儿子？！”

段昉第一反应是要恶狠狠地摔下这句话，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留给他那脑子老糊涂了的父亲一个潇洒的背影，但他脚还没抬起来，就碍于满地的玻璃碎渣而放弃了——他总感觉有玻璃渣掉进皮鞋里了，站起来肯定会扎进脚里，光是想想就疼得要死。

于是这一犹豫，段昉就没能按他理想里的设计潇洒离开，而是留在了原地，瘪着一张脸跟段正清怒目而视。

段正清头疼地看着他这被宠坏了的儿子。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

当年结婚时，冯歆沁怀孕很困难，两个人为此去看了很久的医生，好不容易才怀上，冯歆沁本来就是家中独女，这一个来之不易的孩子更是被她捧在手心呵护。

冯歆沁觉得自己从小受到的教育太过严苛，童年一点都不快乐，因此她把一百二十分的爱和呵护都给了段昉，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教育理念就一条：我不期待他要做出多大的事业，只要他一辈子开心快乐就够了。

彼时初为人父的段正清并没有觉得这个想法有错，即便要教育孩子，也不急于一时，可以等段昉再大些。

等着等着，段昉上小学了，冰雪聪明，乖巧漂亮，段正清那时有意让他开始学一些经商，语言或是体育方面的课程，但段昉总是三分钟热度，什么课都去上，但上不了三天就说无聊，他多劝两句就装病，再劝就生闷气不理他。

段正清想，算了，再等等吧。

等着等着，冯歆沁去世了。

段昉迎来了人生中的叛逆期，漫长而坚硬，段正清没有办法跟他交流，干脆采取半放任流的做法。

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理想，太想当然，他总觉得很多事情段昉长大自然就会明白，比如说父母的苦心，比如说生在这样的家庭，他必须去成长，才能接得住父辈传承下来的权力和责任——但他却从来没想过，不经历事情，不经历教导，光靠时间流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醒悟和理解呢？

眼看着段铭率先成长起来，以更敏锐，更完满，更强硬的姿态走进他的公司，还赢得了许多赞赏和支持，他一方面也报以欣赏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有些遗憾。

如果段铭是他和冯歆沁的儿子，或者，如果段昉有段铭的这个能力，那他就万事不愁了。

但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

他冷眼旁观着段铭和段昉的明争暗斗，可一个不慎，好像就出事了。

“你们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段正清走近，看着段昉略显犹豫的眼神，心底一沉。

段昉撇着嘴哼唧了半天，才张开嘴：“就是我之前看他实在不爽，就雇了——”

雇了什么？

段昉的话被敲门声打断，段正清皱着眉抬起头来看过去，秘书开门进来，看见对峙的父子俩，吓了一跳，本能地要原路退出去，但退到一半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步子生生停在那里，拿起电话：“段……段董，抱歉，是陈总监的电话，说您的电话没有打通。”

段正清摸出手机发现没电了，随口应了一声，接过秘书的手机，顺便把自己的递过去：“给我充上电。”然后他拿起电话：“喂，陈谦，有什么急事吗，是客户那边的事吗？”

他勉强扬起的一个和蔼的笑也渐渐冷却下去：“……你说段铭？”

段昉本来正抄着手坐着，听到段铭的名字后立刻条件反射抬起头来，恰好和看过来的段正清对视，他撇开眼神，心想陈谦这条好狗又来告他的状了，他这一添油加醋，段正清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算了，总归大不了把他赶出公司，他正好休个假，等过段时间无聊了再找外公出面把他调回来就好了。

这么一想，段昉心里轻松了很多，静静等着段正清打完电话对他的宣判。

“……”

“好，我知道了。”段正清言简意赅地挂了电话，看向段昉。

段昉冷眼回视，心里已经想好了今晚要约朋友去酒吧好好喝一回，庆祝他再次把老段气得发火。

“段铭手上那几个项目，你先接管吧。”段正清平静地说，顺手把手机递了过去，“出去顺便把手机给小李拿过去。”

“啊？哦……”段昉愣愣地接过来，就这样？没了？

陈谦没告他状？

段昉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又看了一眼已经重新坐回办公桌前的段正清：“就，就这样？没了？”

“……把清洁工叫上来收拾一下。”

“哦。”段昉应了一声，正要站起来，又突然想起里啊什么，赶快重新坐下，脱了皮鞋仔仔细细地倒了倒，确定没有玻璃渣子才穿上大步出去了。

直到回了办公室，接到段铭下属拿来的项目交接文件时，段昉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难不成段铭真……不行了？段正清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不得不把全部家当交给他所以忍气吞声？

段昉摸着下巴沉思。

不能吧……段铭这小子不是命很硬吗？

*

“你小子真够命硬的……”

段铭抱着断断，一想到这家伙刚刚在门外对着一只半人高的藏獒破口大骂，就心有余悸。

自断断被抱回来也有一周了，健康活泼，皮毛油光水滑，但不知道为何还有着太过膨胀的自信，明明是跟大点的老鼠打架都费劲的体型，偏要去找那些大型犬挑衅，幸亏人家那只藏獒懒得理睬，不然段铭感觉自己都没法把断断救出来。

“怎么了？”姜梨从屋里走出来问。

“还不是——”段铭立刻告状，但比他告状更快的是断断，一看到姜梨出来立刻开启了疯狂嘤嘤嘤的模式，拼命扑腾，仿佛控诉段铭虐待了它一般，段铭怕它摔着，赶紧放在地上，断断一获得自由立刻飞跑到姜梨身边，扒着她哼唧求安慰。

“怎么啦？是陈铭欺负你了吗？”姜梨笑着抱起断断，像是回应她一般，断断立刻就不叫了。

段铭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狗……东西，姐姐，我才要跟你说呢，它跑去跟人家的藏獒挑衅啊！藏獒啊！骂得可脏了！”

“怎么这样子呀断断？以后不许这样了，要乖一点。”姜梨闻言捏了捏断断的耳朵，又笑着看过来，“你还能知道它骂得脏啊？”

“……”段铭眨了眨眼，“反正，一听就很脏啊……”

姜梨失笑，转身向屋外走去：“一会儿我朋友要来，我要出去买菜，你一起吗？”

“那当然了！不然谁给你拎菜？”段铭立刻应声，紧紧跟上，并且刻意地把断断留在了家里：“别嘤嘤嘤了，不会带你的，只有我和姐姐。”

姜梨好笑地看着他，被段铭揽住肩膀转身向前走去：“好了姐姐，我们快点去，不然菜都不新鲜了。”

*

买好菜之后，姜梨带着段铭去超市买喝的。

“你喜欢喝什么，可乐，果汁还是酸奶？”姜梨看了一圈，“或者……你喝酒吗？”

“我都可以，看你喜欢喝什么。”段铭对喝的没那么多要求。

姜梨想了一会儿，拿了可乐，又提了两扎共十八瓶啤酒去结账。

段铭目瞪口呆地赶快上手接过：“你拿这么多啤酒吗？”

姜梨点点头：“……我那个朋友蛮爱喝酒的，干脆多拿一点。”两个人走到柜台前，姜梨又看上了冰柜里的冰淇淋，眼睛一亮：“陈铭，吃不吃冰淇淋呀？”

段铭笑着答应了。

“那我干脆多拿一点，放在家里冰箱里。”

姜梨认认真真地探身在冰柜里挑选着，段铭的眼神却飘向了柜台前老板正在看的小电视机。

电视机上正播放着一部古装剧，那男主角风流倜傥，潇洒英俊，老板看得津津有味。

段铭抿住了唇，他认识这个人。

韩影。

姜梨的绯闻男友，真实的前夫。

段铭眼神暗了暗，不易察觉地挪了挪步子，挡在了姜梨和电视机之间。

姜梨不解其意，只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继续去挑冰淇淋了。

超市的门开了，一个大婶直奔柜台：“哎，有醋没，我在家正做饭。突然发现没醋了。”

“真够马虎的。”老板笑一声，看起来很熟的样子，从柜台下掏出一包袋装的醋递了过去，“两块五。”

那大婶拿了醋却没立即离开，反倒看向了电视机：“呦，你又看这个剧呢？”

“嗯，好看呗。”老板嗑着瓜子，眼神不离电视。

“哎对了！我今天刚看到一个八卦，就是这个电视的男演员，叫啥来着，说他喜欢姜梨，哎你别说这俩人确实郎才女貌哈……”

段铭感觉到身旁姜梨的动作一顿，也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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