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偷听？”

一阵薄荷味与橙花的味道顺着急促的呼吸起伏，瞬间压了下来。

头顶传来闷闷的质问声。

——太近了。

仿佛能感受到胸腔的共振，像开了混响。

云影敛眸，无言点点头。

她规避上方的灼灼目光，低头去看自己的鞋。

不是不敢与他对视，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作祟。

她不想让某种不可控的东西蔓延开来。

逃避可耻，但有用。

韩天光步步紧逼：“全部？”

“只听到老高在说话。”云影目光越过韩天光，朝办公室的方向张望，她说的话完全与他无关，“老高，比我想象中高尚很多。”

“......”

这下，她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对上他的眸子：“......一次也没参加过吗？”

韩天光偏了偏头。

云影补充道：“考试。”

头顶上方传来漫不经心的嗤笑。

云影再次顺着他的目光，眼神平静。

——啊，原来他在自嘲。

如果是对考试表示嗤之以鼻，云影赞同他的观点，但不认为他拥有足够的立场。

好在他是自嘲。

云影凝眉，她在他眼底捕捉到脆弱的神色。

不是琥珀，而是玻璃，好像下一秒就要碎了。

想忽略都难。

“你......”云影欲言又止。

她下意识地伸手。

指尖离紧紧凝着的眉心渐渐靠近。

仿佛一毫米之遥，近到每一个分子间都有引力。

她看到他的瞳孔如触电般收缩，满是错愕。

笼罩下来的阴影瞬间彻底消失，淡淡的橙花味变得更淡，却仍然若有似无地萦绕鼻尖，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甜甜的尾调，像是某种水果糖。

似乎还有她分辨不出来，也不敢确认的味道，云影摸了摸鼻尖，隐隐约约的草莓水果糖味荡然无存。

她这才回过神来。

她不知道，刚才近乎暧昧的姿势保持了多久，有没有人看到。

“......”

云影双手抱胸，半倚着墙无言沉思。

而那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准备上楼，空留单薄的背影。

T恤比校服修身，黑色修饰着他的宽肩窄腰，腿部修长，十分惹眼。

走路的时候，校裤边缘两道白线，随着步伐而动，明晃晃的。

云影的后背仍然抵着墙面，知觉微妙麻木，早已失去了体感是凉是热，也有可能二者达到了平衡，停止了热传递。

她推开教室门，发现自己居然是少数几个没有坐在教室中的人，格外不合群。

虽然她早已习惯。

她远远扫一眼自己的座位，刚才围着的人群已经离开，基本都回到自己座位上默默刷题。

蒋怀秋远远就看到云影走进来。

“云影，来得正好。”他一脸殷勤。

云影拉开椅子坐下。

一道物理题递到自己眼前。

又开始了。

云影揉捏了一下眉心，眼睛扫视题目，是一道力学题，她边看题边解：“这里先无脑受力分析一下，物块A在斜坡上，滑轮......”

*

期中考持续三天，第一天考语文数学，第二考外语，物理历史选一门考，最后一天考四选二，

为了避免重合，上午考两门，下午考两门，一直要持续到晚上六点十五才结束。

高知谦特意在考试前提醒大家要习惯这种模式，从这一届高三开始，高考都要从两天变成三天。

对所有人而言，这是一场拼体力与耐力的持久战。

教室都成为考场，于是非选课考试时段的自习就要到大礼堂去，大礼堂观众席有足够多的座位，却没有充足的灯光，昏黄的光线让人昏昏欲睡。

几个男生爬到了舞台中央，拿着书席地而坐。

“就这儿？”他转身看向后面的人，似是在确认。

“没事儿，坐吧坐吧。”另一人推搡着他。

咔哒——

聚光灯聚焦在了这几个人头上，那几人顿时被亮得睁不开眼睛。

“太亮了，关掉一个！”一人站起，朝着控制台的位置拼命挥手，大喊道。

控制台的玻璃背后，有人比了个“OK”的手势。

“我靠，什么情况？？？”台上的男生厉声指责道。

灯光并没有如愿变成适合阅读的亮度，而是超乎想象地亮，还一刻不停地频闪着，像相机的闪光灯，偏偏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连不断。

一班的位置在第一排，前排的灯光闪烁，不用抬眸，眼睛的余光自然会瞄到。

“什么鬼？”石伟本就心浮气躁，灯光一闪更加看不进去提纲，而他还恰好选了一门政治，正是抱佛脚背诵的黄金时期。

他摩拳擦掌起身，两米的大块头不用聚光灯便成了焦点。

“哥，对不起，我们马上调整好。”舞台上的人连忙站起点头哈腰，他转头对后面控制室的人喊，“怎么回事？都闪瞎了！”

控制室那头的人手忙脚乱，没有回答。

“......发生什么事了？”

声音不大，威慑力极强。

——老高。

不少人在心里替台上那三个人祈祷。

高知谦环视一周，竟奇迹般地没有追究。

“只有大礼堂容得下这么多人，条件艰苦一点，我们学校已经在开会，到正式高考，给大家迁到食堂去复习，现在没有办法，高一高二还要吃饭，大家就坚持一下。”他指着台上几个人，“台上几个回到班级座位上吧，大家都同样艰苦，你们也忍耐一下。”

走之前，高知谦还不忘叮嘱：“大家加油，好好考，细心审题。”

......

如果有幸选择化学和地理，就可以上午考完，整个下午都可以做自己的事。

很不幸的是，云影选择的生物是最后一场考试，六点十五才结束，结束以后，差四十五分钟就要晚自习。

当时，是谁推荐她选这三门的来着？

好像很多人都劝她无脑报理科，前景好，90%的专业可报。

云影垂眸，自己想报什么专业来着？

她也是后来的后来，拿到那本有关志愿指引的，厚厚一本如字典的书才发现——

原来自己想选的专业，就是那剩下的百分之十。

她试着自洽，可找到的结果无一不是在说：

来都来了，选都选了。

没错，来都来了。

这是句万能解。

纵然是云影，也支付不起其中的沉没成本。

......

化学到生物这段时间最难熬，分别是上午第一场考试，和晚上最后一场考试，分别包揽人最困和最没耐力地两个时段，中间要不停地等。

第二场之后，人便一点一点走空。

云影把几本生物书都翻了个遍。

到最后翻书如扇风，俨然用量子速读都追不上这速度。

“考生物的可以准备进场了——”

门口一声吆喝。

有人听此大呼“好耶”。

礼堂所剩的人不多，且都带着些许疲态，附和的声音稀疏。

大礼堂的门在最后一排，要出去必须经过后几排。

前三科考完后，后排座位剩的人寥寥无几。

云影跟着人群走出大门，每隔三排的第一个座位贴着一张白纸。

三班、四班、五班......

十班。

眉心突突直跳，直觉告诉自己，抬头。

他果真来参加考试了。

那人独自坐在大礼堂的座位上，两边人都空了，不知道是已经考完，还是跟着大部队出去准备考最后一场。

他就镇静地抱胸坐着，脊背挺直，像是大礼堂的观众。

良久，他站起身，默默走到了队伍最后，跟上大部队进考场。

云影急忙低头，看着地板上的瓷砖。

考试没什么好说的，就这么普通地做完选择，做完填空，做完最后的选修三选一。

云影习惯不同，先做填空，再做选择。

值得一提的是，考场里有很多人提前交卷。

到最后，考场人数寥寥无几。

云影是最后几个出考场的人。

六点十五分的天空是藤花的颜色，天上几朵燃尽的残云就像是藤花落下的花瓣，中间泛白，边缘带点烧焦的绛与紫。

云影没去吃饭，也没去小卖部。

而是到了久违没去过的地方。

——图书馆。

图书馆没位置，每到下午三个年级的人都去占位置，有的复习，有的阅读。

今天人格外多。

有些高三的考完，回不去班级，宿舍食堂太无聊，只能到图书馆解闷。

云影越过座位区，上到图书馆三楼，直直走到东亚文学的书架处。

凭着记忆浏览书架，很快便锁定在一处。

——找到了。

她拿起那本书，眼角微不可闻地微弯。

粉紫色的藤花，柠檬色的背景，虚幻朦胧，好像之前蔓延的气氛，又仿佛仅用眼睛去瞧，就能瞧出溢满口腔的酸甜味儿。

川端康成的《藤花与草莓》。

她知道这本书的内容大抵与之毫无关联，也知道那天自己闻到的是橙花，而非藤花。

可回味无穷的，分明是那阵立即消散的草莓味。

这让她很快联想到自己逛校图书馆时，阴差阳错间，手碰到了边上的《雪国》。

后来她想再借这本《藤花与草莓》，到了却没有看到，似乎被别人给借走了，于是她又借了同作者的那本《伊豆的舞女》。

再后来，高三重新分班，东西搬来搬去，她把最后一本书还了就没再借过。

现在图书馆一共收录的这三本，整整齐齐贴在一起。

云影站在书架前简单翻阅这本书。

身后有人，半片阴影投在云影阅读的书籍上，有些影响阅读，那人似乎也要找这排书架上的书。

云影识趣让开，退到边上继续翻阅，这是本小小说集，里面的故事各自独立，篇幅不长，但适合静下心来再读，她就翻个大概，余下的借走再仔细看。

余光瞧见，书架上原先紧贴着她手上这本的《雪国》被那人抽出来。

她抬眸，今天这个作者的书似乎很紧俏，云影暗道还好自己来得早。

拿着书的手节骨分明，手指修长，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此刻唯一算得上装饰品的，就是那本《雪国》。

封面浅浅的蓝与白衬托着白皙的手，却能从中看出冷与暖的对比。

她没有特别注意过一个人的手，但这只总是摸吉他的手她无比熟悉。

云影猛然抬起头，霎时间四目相对。